我回到房間找出了熱得快,插進了水瓶,在等待水開的過程中,教授對我的過去極有興趣,連續不斷地問我,後來呢,後來呢?我回答他說,後來?!我們沒有後來。結束就是結束了,後來是因為沒有結束才有後來,而我們之間,是完全結束了。結束得幹幹淨淨。所以沒有後來。
就是這樣。我無奈地笑著說。我邊說,邊將教授的枕頭抵到了他臥起來的腰後。教授調皮地向我眨了眨眼睛,顯然,他是不相信我的話。你不相信也沒有辦法。我們正說著話,有人敲我們的門。篤——篤篤篤——
20
教授的生病影響了我們的整個計劃,我們本來打算在島上待個三五天,教授在車上對我說,最多就待三五天吧,買了貨玩一玩就回來。事實上,島上根本沒有什麼可玩的,除了山,丘陵,叢林,和那棟被樹木掩隱的舊房子,它們白天看起來還有點風景的意思,可是一到了晚上那些就變得陰森起來。至於那些陌生人似乎有點陶醉這裏的難得景致,那是他們的事情。而我們是無暇顧及這些的。
根據現狀可以判斷教授想在這三五天時間中,辦了事情已經屬於不容易了。他自己的那點隱秘的企圖是否能實現真是難以預料。記得我們到達箱岩的時候是星期三,今天已經是星期天,我們最多還有三天的時間就是一個禮拜。這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時間之限。這也沒有辦法,俗語說人算不如天算,大抵如是。
然而,這已經形成了定局,我們還得再待在島上幾天。事到如今,我們的事情毫無進展,我們幾乎所有的白天奔波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我們所見到的不多的那些人,都對我們的舉動感到不可理解,他們甚至沒有聽說過關於青瓷蟒的任何描述和見聞。在他們的眼裏我們有點像幾年前的那個瘋子。一個瘋子可以製造一個青瓷蟒,也就可以製造更多的令我們陌生的事物。起初,他們還是聽我們的講述,笑著,臉上濺滿了島上的陽光,他們的話和那個濃妝的女人幾乎如出一轍。他們笑著說,臉上有一種羞怯的表情,在說話的時候,眼神裏一直充滿了戒備之色,我們聽說過蝮蛇,竹葉青,黑蟒,可是沒有聽說過這種蟒蛇。他們說。
此後,他們見我們來了遠遠地就避開了。後來他們便把這一切當做瘋言瘋語了。
隻是在我們說到囟簧的時候,他們都神情專注,滿是肅穆之色,幾乎無一例外。
無疑我們的工作開始顯得困難重重,我們變得沒有辦法,但是我們必須把這項工作進行下去,無論困難有多大,必須盡快地克服,順利地完成任務,然後離島回城。
我和教授已然下了決心,水還沒有開,我們聊著天。
來敲門的是誰呢?這敲門聲有點出乎我們的意料。除了服務員,按理不會有他人。可是服務員,通常都是在我們外出的時候將一切準備好的,有時候,根本就不弄,這似乎由著她的性子。當我們的被子整齊地放在桌上,杯子裏的殘水清空,地麵幹淨的時候,我們想,那個臉色陰鬱的服務員今天的心情不錯。或許她今天來了興致要幫我們打掃打掃,收拾一下呢。我打開了門,站在麵前的不是服務員,而是那個留著小辮子的畫家。這的確令我們深感意外。
這是畫家第一次主動地來敲響我們的門,跟我們聊了很長。我們似乎談得還很投機,沒有想到這個畫家還是一個十分健談的人。簡直跟那個在餐廳裏吃飯的默默的背影帶來的印象不符,完全是兩個人一樣。
畫家的年齡大概在四十五歲左右,其實我把人家的年齡猜大了。因為島上條件的緣故,他的樣子要比實際年齡大一些。他說,他才三十六。教授也感到驚訝和不好意思。教授也估摸他已到了不惑之年。他的顴骨高凸,眼角布滿了魚尾紋,他的嘴角在說話和微笑的間隙略有點神經質地抽搐著,這一次他的頭發要比往常見到整齊幹淨得多,但是在緊密的發絲上還可以看見油墨的色彩。無疑是全身心投入創作時留下的痕跡,就是這個畫點,使我感覺到他身上的藝術感不是來自那根小辮子,而是來自這個蒼茫中點落的色點。它現在已經幹結了,像一個小小的彩色的頭上飾品。
從他營養不夠的臉膛上推測,多年前在首都的時候,他定是一個令人矚目的畫家,他的相貌可謂堂堂。而現在,已經有的凹陷下去,有的孤峰凸起。
當我們跟他提及青瓷蟒的事,他笑著說,你們跟我一樣,執拗。隨後吸了一口煙補充說道。他們懂什麼,他們當然不懂。他們要是都懂的話都真是精怪了。
21
畫家的煙癮還挺大,他不停地抽著煙,一支接連一支。真是難以相信這麼多來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教授將那所剩的半包也給了他,他拿上那煙的樣子現在還在我的腦海裏回旋,他的眼睛放出光來,他連說感謝。我們聊了很多,到午間的時候,這個叫岑哲浩的畫家跟我們在一起吃了午飯。後來又跟我們吃過幾次,這一次我們三人首次聚在一張桌子上,心情都很好,在吃飯的時候,我們之間的話還沒完沒了,冷清的餐廳裏回響著我們三人的咀嚼聲,談笑聲。這一頓午飯也是吃的時間最長的一頓。等我們都已經吃完了,抹嘴推椅離開的時候,才見到那對男女慢慢騰騰地走進來。我注意到岑畫家對那個女人看都不看一眼,說實話,這個女人還是有一點姿色的,可是我這樣說是沒有道理的,有姿色的女人非得人家必須看嗎?這幾乎是強盜邏輯,當然首先個人樂意。我是注意一下的。那個女人的頭發有點散亂,像是隨意地紮起的,看情形大概才起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