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就在陌生人從椅子腳旁拿起了黑包,先生和他的妻子才發現陌生人是拎著一個黑包進門的。黑包拉鏈的聲音在客廳的空氣裏顯得異常清脆。他從黑包裏掏出一個東西,這個東西全身紫檀色,對這樣一個樂器的描述,先生在他的大著《囟簧蛇考》中作了介紹。

“這種樂器,前所未有,你說它是笛子,卻又不是,因為它細長的身子上還多一個圓球,就像竹笛穿過了葫蘆。隻見那人,鼓著腮幫子吹了起來,聲音綿細韻長,那條蛇像是聽了命令,便跳起了舞來……”

“那條金黃色的小蛇,在桌麵上像是在水中那樣遊動著,又仿佛少女入水,婀娜多姿。隨著音調一轉,那蛇停止了遊動,掃尾一圈,身子像一個圓,然後前軀慢慢地抬高。那個高度恰到好處,下麵身體一個圓盤狀,牢固著自己的身體,上身隨著音樂卻左右搖晃不已,很有節奏感……令人難忘。”

小蛇表演完後,舞蛇人輕輕地將之一撚,放進了口袋,起初還看得見他的胸部的口袋部位有動靜,緊接著,陌生人對之嘀咕了一句,裏麵便變得安靜下來。先生認為那是一種古老的催眠術,相傳起源於印度。舞蛇人堅決要告辭,先生再三挽留都沒有用。

先生決定送一送這位陌生人,陌生人卻沒有多加推辭。他們一道下了樓梯。

下午的住宅區顯得很靜,幾乎看不見什麼人影,隻有龐大的樹影像雲朵停在校園裏。先生還向他介紹了這些千年古樹,他們邊說著話,邊走過了校園住宅區。

在經過一個曲折的長廊的時候,陌生人放慢了步子,他對先生說起了灃。

你還記得灃嗎?她現在還叨念著你,不過現在她,陌生人停頓了一下,視線停在了畫廊的古老的油彩上,然後抿了抿嘴,顯得很憂傷,說道,不過她,離死也不遠了,人都老了嘛。如果可能的話,他說,他的話並沒有說完,他的腳下的一片葉子被碾動著。

他大概相信對方能聽得懂他的話。因此,他不期望先生的回答。

先生說將他送到校園門口,可是陌生人堅決不讓,他說,沒有必要了,您請回吧。先生隻得停下步子,看著他的身影隱在了一叢綠雲之後,起初還聽見他的腳步聲,很快地他就再也聽不見了。從樹影背後年輕的學生們走了出來,先生看見幾個女孩子,邊走邊笑,走在斜坡上的步伐還很有彈性,她們的臉色紅潤,微笑青春。其中有一個女孩子,穿著紅色的夾克衫,有一對迷人的小酒窩。她看見了先生的背影,在前麵拐了一個彎就不見了。

先生很清楚地聽見她們的談笑聲向東邊去了。

14

他撩開了黑帳子後,我們幾乎被眼前的這個老頭嚇了一跳,他的瘦臉和上麵雜亂的胡須,使他看上去像一個長了毛黴的幹棗子。他出語奇怪,對著教授和我說,你們進來將空氣攪混了。我們靜止不動,一點也不敢晃來晃去。然後我們便聽見他開始咳嗽起來,就在這個幹棗上,那個不斷的咳嗽像是要將之震裂似的。那個濃妝的女人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這裏,我們隻得等那個老頭的咳嗽停下來。

過了很長時間,我也不知道多長,隻知道自己的腿站酸了。站在我旁邊的教授一聲不語,兩眼睛盯住那老頭看。老頭終於停止了咳嗽,他向我們招了招手。我們按他的要求幫助他坐了起來,他感覺舒服多了。他告訴我們他在這裏已經睡了很多年了。

我清晰地聞見了他的身上彌漫出來一股陳腐的氣息。

教授向他請教青瓷蟒的事,那個老頭聽後笑了起來,他的五官幾乎擠在一起。

哈——哈——哈哈,這真是一個笑話,這真是一個笑話。

就在那個屋子裏,那個老頭對青瓷蟒隻字不提,而是講了一段往事。這段往事發生在很多年之前,老頭說他已經記憶不清。他顫抖的聲音開始了他的講述。

……多年前,在囟簧以北,某一天來了個部隊,大概是趁夜過來的,黎明的時候發現島上人多了起來,這些人像是島上的蛇變過來似的,可是當然這個不可能。那個時候我被指派去和那些人接頭,我好不容易才到了那個駐紮的地方,差一點為此送掉了大命。他們果真是帶有企圖的,他們要占領這個島。島上的所有一切將是他們的,包括女人和蛇。你們知道,在島上,這兩樣東西最珍貴。島上的人說什麼也不答應,能答應麼。這等於要了他們的命。後來我們每天都聽見囟簧以北的那個地帶有出操聲,廝殺聲,其實,他們根本不需要那麼虛張聲勢。島上的人根本不怕他們的。他們怕誰過,與世界上最毒的蛇為伍的人,還用害怕嗎?

有一次,大概他們的儲備糧吃光了,要求島上的人給他們送過去。信帶過來很長時間,就這麼耗著,不理他們。可是第二天,他們動手了,他們開槍殺死了一個小孩。那是一個島上玩蛇玩得最好的小孩,我還認識他,他經常出島去耍蛇的。他就是在回來的路上,他並不知情,路過了囟簧。你們知道囟簧嗎?

哦,你看我忘了你們是外地人。囟簧可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啊,可是那麼美的地方卻被那些人占著。

小孩死了,他的胸口上的槍眼大概有五六個。你們看這些人竟然對一個可憐的耍蛇人開槍,而且還開了不止一槍。

可是島上的人並沒有回擊,他們強忍住怒火。第四天,他們又槍殺了一個老頭,他們打爛了老頭的臉。但是我們還是認出他是囟簧有名的草大爺,他是一個傳奇人物。據說他是東瀛人,遠渡重洋來到了我們的小島,我到現在還記得他來我們島上的情形。他當時還有一個助手,兩個人都長得斯斯文文,穿戴就像你們一樣。過了很多年,我們已經忘記他的身份,早已將他當做島上的人了,自從那個助手死於猩紅熱後他變得跟島上任何一個人一樣了。他說他姓草,其實也不知道是不是,島上的人也從不計較。其實名姓算什麼呢?

草大爺整天與蛇在一起,據說,他是研究蛇的。你們也是研究蛇的嗎?他一槍被打死了,整個身子被掛在樹杈上,整個一棵樹都被鮮血染紅了。後來這棵樹一直是紅的,就在囟簧,紅樹幹紅葉子。上麵還有很多蛇至今還以此為居呢。

草大爺死後,其實行動已經開始了,但是那些狗日的,說到這兒時候,幹棗老頭顯得很激動,漲紅的臉上爆出了藍藍的青筋。那些青筋在昏暗的光線中遊動著。

他們強暴了一個女孩子,並剝了她的皮,掛在旗杆上。這些人當然沒有好下場,個個死得也很難看。

老頭狠狠地接著說,島上的人來到了他們駐紮的地方,那幾個人是島上數一數二的廚師,他們說給長官們帶來了豐盛的晚餐。那些狗日的很多天沒有吃葷的了,聽說有龍蛇大餐嘴都笑歪了。他們住在那邊,給他們弄了將近三頓,第四頓的時候送他們上了西天。

這些家夥該死。

附帶說一下,關於這個故事,教授也已經寫進了他的著作,在那本著作中教授認為那個睡在老屋中並給我們講了不少故事的人就是當年失蹤的北伐軍先頭部隊33師年輕有為的某旅旅長殷朝貴。這些還有待進一步考證。

15

小莧,你好麼?

我想來想去還是給你寫一封信,你和爸爸之間存在著不少誤會,爸爸一下子和你又說不清。我曾經多次想坐下來和你好好地談談。可是你眼角有一股不屑,這很傷爸爸的心。你知道麼,實際上爸爸堅硬的內心裏一直有一塊柔軟的部分,那就是你的位置。爸爸從來沒有放棄去做一個好爸爸。固然,爸爸做學問很忙,你說過這給你造成了隔膜。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在我們這個家裏,實質上是有一股溫暖的東西存在的,而並不像你所說的那麼冷冰冰的,有一股死屍的味道。孩子,你還記得這句話嗎?顯然你說重了。不僅僅是我,你媽媽也受到了傷害。你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她賢惠能幹,像你這麼大時不僅精通女紅,還會書法,滿腹經綸的啊,如果不是你外公當年阻止她出國的話,她今天絕對不會比我差到哪兒去。當然,如果沒有你外公的阻攔,就沒有你,為什麼呢,因為如果你母親出了國,我可能根本就不可能和她結婚。我或許還是一輩子的管理員,有了你媽媽,我的研究才得到了保證。你媽媽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可是你就是這樣傷害了她,你還不知道。小時候,你是很懂事的,怎麼大了以後反而……人的婚姻是一場緣分。你一定認為爸爸是老土,是的,你一定要記住,越是到這個地步越是要謹慎。否則,到臨了自己後悔都來不及了。其實你談戀愛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這麼大了也屬應該。然而問題出在你根本就不了解別人,這是一生的大事,須知慎重又慎重的,你卻那麼輕易,做得那麼輕巧。什麼事情,都要三思而行啊。我以為人生最要不得的就是衝動,衝動足以毀掉一盤人生的棋。最後隻能是後悔,因為後悔屬於輸的那個人。

你的離家出走,完全是不應該,你想想,我們又多麼著急。我們幾乎找遍了全城。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傾巢而動了,可是你卻那麼輕描淡寫的一句,我去玩了,就完了。你自己靜下來,有沒有冷靜的思考過。或許你無法冷靜了,你的腦袋瓜或許一直都是熱著的。你們這一代人或許也是這樣。這也不談了,重要的是你寫書的事,你知道嗎?那簡直是有辱景門。那個能叫書嗎?你知道書的概念嗎?我認真地看過你寫的那些東西,都寫的什麼呢?亂七八糟,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好的關注人生的方式了嗎?我是說,有沒有更好的寫作方式,或者叫表達方式,這一點我說不好。反正,我敢保證,這決非是一本好書。好書是引人向上的,無論是從正麵,還是從反麵,都應該有這個目的。而你的呢,就是亂七八糟的事,完全是地攤文學的做派。你知道嗎,你媽媽每次去買菜,碰見問起的熟人,她都羞於提及啊。說實話,爸爸還不是一個保守主義者,對待這類問題上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