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11

鎖歡你好!

外麵下雨了,島上的天氣就是這樣。雨下得很大,除了下樓吃飯,懶得外出。如果你在這兒的話,說不定都認不出我來了,其實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今天我在窗戶玻璃跟前照了照自己,裏麵的人把我嚇了一跳,頭發如亂草,臉上滿是灰色的,隻好以手代梳,這裏連塊巴掌大的鏡子也沒有,可見這裏是多麼簡陋。簡直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了。我現在覺得決定來這裏是十分愚蠢的。今天去了囟簧,事情沒有辦成功。倒是那間小屋裏的牆上掛著的蛇皮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屋子裏的人告訴我們說,現如今不同於過去了,反反複複地就說這麼一句話,餘話就不再多說了。我問他關於青瓷蟒的事,他就是閉口不答。我們也沒有辦法,就在他麵前轉來轉去,可是那個家夥根本就不再理你,他像是睡著了一樣。

我跟他講我對這裏比較熟悉,二三十年前我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後來,我買到了貨就回去了。這是我第二次來了,他還是無動於衷。臉膛黑黑的,依舊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的還是那種老式的中山裝。看得出來是別人施舍給他穿的,衣服和他的身子顯然不符。

我們隻好離開了,我們在那個地方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不回來,有什麼辦法呢。當時我們到箱岩坡已經是吃午飯的時候,肚子裏像開了閘,這幾天我的肚子又不舒服了。酸吃了幾顆還是不頂用。不過,你不用擔心,小張這個年輕人不錯,他是那種膽大心細的年輕人。現在想想如果當初沒有帶他來,還不知道受怎麼樣的罪呢。你放心吧,這是可以克服的困難。出門在外,當然不比家裏。

我們一路攙扶,多數是他攙著我。我們回到了旅社。旅社裏靜悄悄的,像死在樹林中一樣。當時從路上看過去,感覺特別奇怪。屋後陰森森的叢林,樹木搖曳,林中的水泥牆白色的,露出一點點。碎石路上充滿了青苔,像是根本就沒有人走的樣子。兩天前落下地的雲頭雨還積在小小的坑窪裏,茅草長滿了旅社的四周,風吹過的時候,茅草像大水幾乎快要漲到了牆上。我告訴你,我開始還真的沒有注意呢,剛到的時候大概是累壞了的緣故吧,竟然沒有看到牆上的字,不過這些字已經模糊了,看得出來上麵又粉刷過粉水,那幾個字是這樣的“×××萬歲,萬萬歲!”這使我想起了我進城看爸爸媽媽他們的那一天,學校的圍牆上就刷著這些字的。當時我從月色下牆頭上跳下來,那個地方離翠湖很近。湖水已經發臭,我蹲在那兒哭了半天。那湖臭水正是委屈了我的雙親。那個時候,死都沒有個好地方,死在一個發了惡臭的湖裏。現在想到這些,心裏就難過得不得了了。不說這些了,說這些過去的事幹什麼呢,人不應是把過去綁在身上了,否則的話,要累贅死。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我們自己都怪自己疲不擇店了。我還真是第一次從外麵好好地打量了它,確確實實有點讓人不怎麼舒服。可是住下來了,又有什麼辦法呢。既來之,則安之。小張倒覺得有點意思。年輕人的想法到底是年輕人的。

不管怎麼說,我首先露怯就不怎麼好看了,畢竟我還是他的教授,麵子上總是掛不住的。我又說到了麵子,我就是一個死要麵子的人。大概要下輩子改吧。

好了,不多說了。就到這兒吧,上午出去一趟,累得不輕。不知怎麼搞的,人到這裏精力就不夠用似的。到底是人老了。飯已經吃過了,你呢,家裏的煤氣要換了吧,要不你到爸爸那兒湊合幾頓吧。我不跟你說了,我得歇一會兒。下午要出去,出來就是辦事的。有什麼辦法呢。

最後,祝好。代向嶽父母大人問安!

敬禮景唐19××年11月6日中午。

12

在島的南岩地帶,住的人多一些,而且還有很多整齊的房屋,我和教授下午走在那條街道上,心情真是複雜。如果當時我們上島後從那個岔路口往南走,而不是往裏走,我們就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境況。或許我們現在從任意一扇窗戶內可以找到一把像樣的梳子,或者可以洗一個像樣的澡。這幾天來,我們都是馬馬虎虎地用一盆熱水,一條快碎爛了的手巾就對付了過去。那些房子的窗戶大部分都開著,可以看見屋內的舊家具的影子。大部分人家的門額上都有一個小圓鏡子,上麵陽光四射,耀人眼目。我猜想小鏡子大概是用來避邪的。秋冬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還看見了屋子裏少女們明亮的眼睛。她們看見我們走在街道上立即奔出屋來。

少女們的眼睛異常清澈,站在街道的門口盯住我們看,教授在校園裏可能有無數的少女投以注目禮,而我,絕對是頭一回享受這個待遇,我覺得我真是一個普通人。不一會兒,我就覺得自己麵紅耳赤,極不自在。我們加快了步子。

我們在街角的一個拐彎處,不知所措起來。我們不知往哪裏去。再往前麵走,房子愈來愈低矮,路愈來愈崎嶇不平。我們躊躇著,就在這時候,有一個人從旁邊屋簷下的陰影裏拽住我們的胳膊,我們都感到訝異。一個女人,確切地說是一個抹著濃妝的少女,她對我們說,你們不要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對你們沒有好處。你們是外地人吧?

我們點點頭,弄不懂麵前這個紅口白牙的女人在說一些什麼。

我們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她卻不再進一步說明,隨即又問了我們一句:

你們是幹什麼的?她的聲音裏仿佛有一絲金屬。

教授說,我們是來買蛇的。

對於我們的回答,這個少女卻感到十分驚訝,她的表情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什麼蛇。事實上,她是故作驚訝。

我三十年前來過這裏,這裏有很多珍稀品種。教授一邊說,一邊掏出了證明。他將那張蓋著紅戳的紙遞了過去。我們不是壞人。

那個塗抹濃妝的女人看了一眼,並沒有要來接的意思。或許她根本就不識字,隻是從頭到腳地又將教授打量了一下。隨即又看了一下我。

費了好大的勁,濃妝的女人終於答應了我們,她願意帶我們去找地方上的負責人,她說,我們這裏就是他說了算。你們或許要找的就是他。

沿著屋簷的陰影,濃妝的女人走在前麵,她扭動著豐滿的臀部,我們跟在後麵。

看你們是兩個外地人,否則的話,這些事情我才不理的。

濃妝的女人掉頭對我們說。

腳下的茅草蹭著褲管,我們不知道這個女人要將我們帶到哪裏去,我搗了搗教授的胳膊,教授似乎心領神會,向我擠了擠眼睛。我們來到了一個很破舊的房子跟前。女人說,就這裏。我們看了看,門框上標誌性的字樣什麼也沒有,門色暗淡,牆麵已經剝落。

門推開了之後,裏麵黑洞洞的,像看不見底的深淵。女人說,請隨我進來吧。

13

若幹年後,先生回憶起島上歲月的某一個下午,有一個陌生人敲開了他的門,那個陌生人黑臉,雷公嘴,唇色鮮紅,耳朵上有一個傷疤,似乎還沒有好清,殘留的血汙已經幹結。他在說話的時候,那個高高凸起的喉結和那幾乎透明的耳朵一跳一跳的,似乎是一個絕妙的二重唱。那個陌生人的話珠卻是像一齊湧到了嗓門口,先生讓他先坐下來,要他慢慢說,你不要慌,你慌什麼呢,你已經找到我了。

這個陌生人很不容易,找到先生著實不易。

先生還扶了扶他的肩。這是先生慈愛的一貫作風。那個陌生人三十歲左右,左手殘疾。在說話的時候,他還時不時地豎起他的那截短手指。

那個陌生人接過師母遞過來的茶,喝了茶之後,他的話像是被茶水理清爽了。陌生人慌亂的敘述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我們知道,你坐了兩三天的火車。在一旁的先生一邊暗示,一邊啟發。

下麵,我就直奔了過來。我是一個舞蛇人。我知道你是研究這個的,所以今天我來了。我要告訴你在我們的島上,也就是您曾經去過的地方,你問我怎麼知道?這你就不用問了,反正我知道。有一種青瓷蟒。現在已經為數不多了。前一段時間,有很多人潛上島偷偷地把它們捕走了,據說在東南亞一帶可以賣一個好價錢。

陌生人用那鮮紅的唇在杯口啜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

當然我不是來跟你做什麼交易的,我隻是來請求你出來說說話,否則的話,這些東西真的要滅絕了。請您呼籲呼籲吧。

陌生人是來自箱岩,先生覺得沒有理由拒絕。他一口答應了他。陌生人很高興,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向先生鞠了一躬。

陌生人說如果你們需要館藏的話,可以例一下外。事實上,大學生生物標本館目前缺少的就是這個品種。人們在一些小報上看見了青瓷蟒被頻頻獵殺,而一個引人注目的標本館卻沒有此品種,確實是一個缺憾。要知道,大學城生物標本館目前已經小有聲譽。因此如果不是這個陌生人先說到這話的話,先生也會在適當的時機提到這一問題。

陌生人臉上蕩漾著笑意,那種笑是完全出自內心的,先生看見他的黑臉似乎紅潤了許多。

就在這個下午,舞蛇人從他的懷裏掏出一條蛇來,那條蛇體色金黃,長度大約在30厘米左右,很顯然剛才它就待在他的內衣口袋裏。先生開始以為他掏出了一節短小的繩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