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聽見下雨的聲音(1 / 2)

隨著年歲增長,發現自己也不再討厭雨天了。那些晾不幹的襪子、鹹魚味的鞋子、仿佛末日般陰沉的天空許久之後竟然在心裏散發出想念的氣味,一切都穿過清晨憂愁的樹葉,從時間的背麵抵達我的鼻尖。我沿著時光的舊址回去,濕漉漉的顏色裏有我們無法舍棄的昨天,像是生命裏發光的記號刻在身體裏某塊柔軟的骨頭上。從小到大都覺得六月是雨水最多的月份,很多人都在潮濕的故事裏擁抱、告別、分手、離開、隱忍、失落、憂傷、難過,一張張年輕的臉如同許久也晾曬不幹的紙頁。而我不喜歡流淚。

有一陣子自己極其倒黴,考試失利,遭受誤解,喝水都嗆,還丟了手機和照相機,就差自己沒丟了。深夜異常苦悶,坐在天台上吹風,猜測是不是本命年提前了。也試圖掉幾滴淚當作自我安慰,使勁眨著睫毛,但一滴也沒擠出來,心瞬間涼得如同露水掛於枯枝之上。有人說,當你不會流淚時說明你已經度過了十七歲的雨季,這是長大成人的表現。我無比相信。

不喜歡流淚的人往往是因為自己的淚腺已經幹涸,身體裏不再有庫存的淚水,時間以此宣告他們老了。

在高中讀書的時候,一到台風天,學校就會放假,我們像停電的機器暫時不用為考試、作業麻木運轉,仿佛在這天光湮滅形同末日的天氣裏才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大風一陣一陣刮著,催著雲層如同敢死隊一樣向前跑著,然後天空變成了一件黑色的大披風,頃刻間,雨水就從這件質量極差、漏洞百出的衣服上勢如破竹傾瀉而下,很像一個憋了一節課臉都漲紅了然後等到鈴響就馬不停蹄奔進洗手間的人,那般暢快淋漓。安夏說我的比喻太粗俗,就和廁所旁邊烙出的大餅一個味道,要是讓語文老師在作文本裏改到這一句非請我去辦公室喝茶不可。我偷笑起來,說:“你吃過廁所旁邊的大餅?”他推了我一下,然後抬了抬鼻梁上的鏡框,又清清嗓子,要我聽他形容雨天。“下雨的天空就像被人裝上了無數個水龍頭,在同一時刻擰開,嘩啦啦,所有的水龍頭都在滴水,每一滴都在以兩米每秒的速度往下落。”我聽完,頓時啞口無言,深深明白原來理科生的腦子裏不隻是裝著函數曲線和電路圖,他們裝起文藝來比文科生更具殺傷力。

那時是高三末期,在日複一日的集體受難中我沒有畢業的感覺,隻是想著六月那兩天的考試其重要性勝過世間一切。整天困在鐵欄窗裏,像入夏在玻璃上撞累的蛾子沉默整理著自己殘損的羽翼,抬頭是高考倒計時,低頭是“金星”“曲線”,還有《英語周報》。每個人都麵無血色,蒼白得如同一張擱在時間深處的舊照,落滿歎息與塵埃。小茉莉喝著橘子汽水俯在黃昏的走廊上對我說:”在這種煉獄般的日子裏我們要變成鬼了。““那你會飄到哪裏?”我望著偌大的校園問她。她說:”我太胖了,飄不動。“我壞笑著:”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敢取笑我,不要命啦?!”小茉莉趁我不備迅速用她那隻生來肥大的毒手往我頭上敲。“天才的腦瓜不是你這樣的胖女孩能拍的好吧……”我嘴角喃喃道,生氣地奪走了她手中的汽水,卻不小心打翻了,橙黃色的液體從瓶口灑落而出,那樣的聲音很像下雨。我們倆站在盛夏充滿橘子味的走廊上,不知笑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