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生命總是被歲月晾曬於烈日之下後又被大雨淋漓衝刷。最後很多記憶長上青苔、荒草,織成地衣,覆蓋一年又一年的地表。光陰自此遁跡於遺忘之中,但我還是無法忘記離別故事裏那個遲遲不肯撤離的注腳,為我停留,守望,像祈求時間定格。可風吹過了所有的斷壁殘垣,最後的我們還是邁著各自的腳步離開了十七歲、十八歲、十九歲,以及那個再也無法回來的夏天。
從學校離開的那天,楠楠來我寢室樓下送我。她說:“以後你別再像個小孩了,該長大的時候就長大吧,下午有老師找我,就不去車站送你了。”她很輕鬆地對我笑笑,夏天的陽光穿過蟬聲沸騰的樹梢,打下細碎的光斑貼向每一張瓷白的臉。楠楠的眼睛好像被光線刺到了,伸手揉了起來。我記得她以前說過如果有天我們要告別了她打死也不學肥皂劇裏的女生一樣哭得稀裏嘩啦。可現在她竟然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雙手捂著臉,像曠野之中流淚的小鹿。“我說過不讓自己哭的,但是發現自己還是這麼的不爭氣……”她開始抽咽著。”來日方長,我總覺得我們下學期還能再見麵呢,別哭啦,別人看到還以為是我欺負你……”我摸了一下她的頭回道。天空這時暗下來了,似烏鴉黑色的羽毛遮擋住青翠的光陰,我們站在墨色的林蔭下都不再說話。每道光都會識破每個薄如蟬翼的謊言,然後一場午後的雷雨會將其衝刷幹淨,但我相信心內始終有些印跡無法抹去。
在鋪滿碎花的路上,夕陽和雨水同時闖進人生的段落裏,有人說再見,有人說感謝,有人說以後結婚別忘發請柬,有人說要是沒錢了要飯也會要到你家門前,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默默站在角落裏一句話也沒有說。
目送離去的時光中,聽見耳邊下雨的聲音。世界讓每個人的麵目都變得模糊,我漸漸看不到你,也漸漸看不見自己。但心內仍有燈罩,在滂沱大雨中亮起光芒,如同不熄的記憶,從未知空隙裏生出茁壯的根須和枝丫,穿過所有黑暗的龐大影子,以翠綠的姿勢長進我們日漸成長卻日漸空洞的身體,迅速盤根錯節,占領孤獨與憂傷。
我們是一座大雨中發光的森林,伸展出枝葉遮擋住生活殘暴的敲擊,那些疼過的日子受過的傷終將在未來的晴空下愈合。但我不願忘記雨聲中的你,那個迎著台風假裝自己有翅膀就要飛起來的你,那個站在走廊上將汽水直往喉嚨裏灌想象身體在下雨的你,那個走在校園裏打著一把藍色傘眼眶紅了一圈又一圈的你。
你們現在還好嗎,是不是都按時長大了?
如果此刻耳邊能聽見下雨的聲音,一定是我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