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那輛旅行馬車正等著旅客到齊。昨天晚上羅瑞先生為普洛絲小姐能不能坐這輛車煞費躊躇。馬車一般不可超重,最關鍵是要盡量減少檢查馬車以及乘客的時間,因為他們可不可以逃掉在極大程度上決定於零星省下的分分秒秒。經過苦苦思索,他最後決定讓普洛絲小姐和傑瑞去坐那時非常有名的最輕便型馬車,在三點鍾啟程,因為他們能自由出入巴黎。他們無拖無累,能夠很快便趕上驛車,超過它,事先給驛車雇好馬匹,使它在夜間寶貴的時間裏迅速前進——夜裏是最不能耽誤的。
普洛絲小姐知道了照計劃她在那關鍵時刻能夠起到的真正作用,便同意了。她跟傑瑞看到馬車出發,看知道了所羅門送來的是什麼人,又心不在焉地忙了十來分鍾,此刻正做著追趕驛車的充分準備。這時德伐日太太正走在街上,和這間寓所越來越近了——這裏的房客都已撤離,僅剩他倆還在商量:
“眼下,克朗徹先生,”普洛絲小姐說,她興奮的話也說不出,站也站不住,動也動不了,連活都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了。”你認為我們若是沒有從這個院子出發,會如何?今天已經自此走了一輛車,再走一輛車不太正常了吧。”
“我覺得你說得沒錯,小姐,”克朗徹先生回答。”而且我一直都是擁護你的,無論你對不對。”
“我為那幾個心肝寶貝又是害怕、又抱著希望,幾乎要急瘋了,”普洛絲小姐痛哭失聲,“我反正想不出主意來了。你呢,我親愛的可憐的克朗徹先生?”
“要說對以後的生活出點主意,我可能還能行,小姐,”克朗徹回答,“要說在現在開動我這上帝保佑的老腦筋,我怕是無能為力。在眼前的緊急關頭我想發兩道誓言,你可以替我記住麼,小姐?”
“啊,天呐!”普洛絲小姐仍舊嚎啕痛哭說,“我立刻記住,可你必須要像個出色的男子漢一樣不要將它掛在心上。”
“第一,”克朗徹先生全身發抖,說話時麵無血色,神情肅穆,“隻要那幾個可憐的人可以安全脫險,我以後絕不再幹那種事了,絕對不幹了!”
“我敢保證,克朗徹先生,”普洛絲小姐回答,“你自此決不會再幹了,無論是什麼。我求你別認為需要刻意說明那是什麼。”
“我懂,小姐,”傑瑞回答,“我是不可以告訴你的。第二,如果那幾個可憐的人可以平安脫險,我就絕不幹涉克朗徹太太跪地祈禱。絕不幹涉!”
“無論什麼家務事,”普洛絲小姐擦著眼淚盡量平靜著說,“我都毫不懷疑,還是完全由克朗徹太太經管為好。天呐,我可憐的寶貝們!”
“我甚至還要說,小姐,”克朗徹先生繼續講下去,樣子十分令人吃驚,好像是在布道演說,“請你聽好我的話,親自告訴我太太,關於做禱告的事我已經轉變了看法。我倒誠摯地希望克朗徹太太此刻在跪著為我們禱告呢!”
“好了,好了,好了,我期盼她在禱告,親愛的,”普洛絲小姐非常焦急地叫道,“並且盼著她的禱告應驗!”
“千萬別應驗,”克朗徹先生接下來,說得更莊嚴、更緩慢、更有捅到底的意思。“可別讓我說過的話、幹過的事如今報應在我替這些可憐的人許的願上!別應驗,我們都該跪下來(方便的話)祈禱他們逃出那可怕的危險。別應驗,小姐:我是說,別全都應驗!”這是克朗徹先生在不斷努力想得到更好的結論之後所得到的結論。
這時,德伐日太太正沿著大街走來,越來越近。
“你說得太動人了,”普洛絲小姐說,“假如我們回得到故鄉,請相信我,我絕對會把我記得住而又聽懂了的話轉述給克朗徹太太。而且,無論如何,你都能夠相信我,對你在這個恐怖時刻的一本正經的態度能夠作證。當前,請讓我們來想一想,我尊重的克朗徹先生,讓我們好好想一想!”
此刻,德伐日太太正沿著大街走來,愈發近了。
“若是你可以先走一步,”普洛絲小姐說,“叫馬車不要到這兒來,另找個地方等我,可能更好些?”
克朗徹地覺得如此。
“那你在哪裏等我呢?”普洛絲小姐問。
克朗徹一塌糊塗,除了倫敦法學會,他想不出其他地點。可是事實是,倫敦法學會遠在千裏之外,而德伐日太太僅有咫尺之遙。
“在大教堂門口吧,”普洛絲小姐說。”我在那兒上車沒那麼繞道吧?大教堂兩座鍾樓中間那大門口怎麼樣?”
“好的,小姐,”克朗徹回答。
“那麼,像個最好的男子漢,立刻去車站,把路線換了,”普洛絲小姐說。
“我離開你可有些擔心,”克朗徹先生拿不定主意,搖著頭說。”你看,不知道能有什麼情況的。”
“鬼知道,”普洛絲小姐回答。”不要為我擔心。三點鍾或提前一點到大教堂接我,我覺得那要比從這兒出發好得多,可以肯定。就這樣!上帝保佑你,克朗徹先生!不要顧著我,顧著那幾條命吧,那得看我們的呢!”
這些話,再加上普洛絲小姐雙手攥住他的手,流露著痛苦的請求,使克朗徹先生拿定主意。他點了點頭,表示鼓勵,接著就去改變行車路線了,留下她一個人按自己的計劃去跟他碰頭。
想出了如此的預防措施,而且已著手執行,普洛絲小姐使勁鬆了一口氣。她的外表絕對要鎮靜如常,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這也使她平靜下來。她看看表,兩點二十分。她絕不可以浪費時間了,必須馬上作好準備。
她心裏亂糟糟的。沒了人的屋子非常冷清,她害怕。每一道開著的門背後都仿佛有什麼在窺視,她也怕。普洛絲小姐打了一盆水去洗她那雙紅腫的眼睛。她滿懷無法言語的恐懼,很怕眼睛上的水會一下子擋住了視線,因此三番兩次停下來四麵張望,怕有人在看她。有一次她才停下來就不自主大叫起來,往後一退,因為她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屋裏。
臉盆掉地下摔碎了,水流到德伐日太太腳邊——那雙腳曾在血泊中勵練,步伐威嚴而獨特。”
德伐日太太麵無表情地望著她說,“埃佛瑞蒙德的太太到什麼地方去了?”
普洛絲小姐驀地想起所有的門分開著,不由得讓人想到逃跑。她的第一個動作就去把門一一關了起來。屋裏有四道門,她全關上了之後就站在露西的房門口。
德伐日太太的目光伴著她那迅速的行動,接著落在她身上。歲月並沒有降服普洛絲小姐的野性,也沒有讓她那粗糙的外形更加柔和。她也是個強悍的女人,即使路數不同。她也用目光審視了德伐日太太的上上下下。
“不要看你像魔鬼的老婆,”普洛絲小姐小聲說,“你占不了我便宜,我可是個英國女人。”
德伐日太太不屑地望著她,她的感覺跟普洛絲小姐相差無幾。她倆可稱得上狹路相逢了。德伐日太太對麵是個結實、健壯、矯捷的婦女,正和許久以前羅瑞先生眼前那個胳膊結實的婦女相差無幾。德伐日太太非常清楚,普洛絲小姐是這家的真正朋友。普洛絲小姐也極其清楚,德伐日太太是這家的凶惡敵人。
“我要去那邊,”德伐日太太一隻手朝那殺人的方向稍稍揮了一揮,“她們在那邊給我保留了座位以及我的毛線活兒。我是順道來向她致敬的。我想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