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心裏有鬼,”普洛絲小姐說。”不過你不必擔心,你那壞心眼絕不會在我麵前得逞。”
兩人一個說法語,一個說英語,都不懂對方的話,可相互都極其警惕,想從對方的神色態度判斷出沒理解的意思。
“此時把她藏起來不讓她見我,對她可毫無益處,”德伐日太太說。”優秀的愛國者都清楚那是怎麼回事。讓我見她。和她說我要見她。知道了沒有?”
“即使你那眼睛轉得像轆轤,”普洛絲小姐回答,“我可是張四根柱子的英國床,不管你眼睛如何轉,也休想動我一分一毫。不行,你這個千刀萬剮的女老外,我今兒跟你卯上了。”
看來德伐日太太對這些俗語並不理解,但卻明白對方未把自己當回事。
“笨蛋,蠢豬!”德伐日太太皺著眉頭。”我不要你回答,我要和她見麵。你去和她說,我要見地,否則不要站在門口,讓我自己進去!“說時她惡狠狠的打著手勢。
“我才懶得聽你的胡話呢,”普洛絲小姐說,“但是為了弄清楚你是否猜到了事實(或許隻猜到一點點),我倒樂意把我的所有都送給人——除了這一身衣服。”
兩人互相目不轉睛地盯著。德伐日太太從普洛絲小姐覺察到她來到這兒以後就一動也沒動,可現在她上前了一步。
“我反正是不列顛人,”普洛絲小姐說。”今天我拚上老本了,我願拿這條不值錢的命拚了。我知道我把你纏在這裏的時間長一點,我那小鳥兒就希望就多一點。你要是敢碰我一指頭,我絕對要把你那黑頭發拔個一根不剩!”
這樣,普洛絲小姐每急急地說完一句話就要搖一搖頭,瞪一瞪眼,而她的每句話又都那樣氣喘籲籲。她像這樣加入了戰鬥——她可是從未跟人幹過仗的。
可是她的勇氣卻帶著感情衝動,她的眼裏已充滿了淚珠。對她這樣的勇氣表現,德伐日太太卻理解出現偏差,以為是軟弱。“哈!哈!”她笑了,“你這個可憐的家夥!算什麼好漢!我要去和醫生講話。”說時就扯開嗓門叫了起來,“醫生公民!埃佛瑞蒙德太太!埃佛瑞蒙德家的媳婦!除了這個可憐蟲,你們哪一個來跟女公民德伐日答話?”
也許是由於天生的沉默,也許是由於普洛絲小姐的表情不經意間泄露了秘密,也許是由於說不清的不相幹的突然靈機一動,總之德伐日太太看出他們早就走掉了。她立刻打開了三道門,朝裏麵打量。
“三間屋子都亂成一團,有人匆忙打過行李的痕跡,東西滿地都是。你身後的屋裏怕也沒人了!讓我看看!”
“休想!”普洛絲小姐十分清楚她的要求,如德伐日太太完全理解她的回答那般。
“他們假如不在那屋裏,那一定是逃跑了。也能派人去追,把他們抓回來,”德伐日太太自言自語。
“隻要你弄不清楚她們到底有沒有在這屋裏,你就不知道要怎麼辦,”普洛絲小姐咕噥。”隻要我不讓你知道,你就別想知道。不管你知不知道,我若想纏住你,你就休想離開這兒。”
“我從小就街麵跑,任何東西也無法攔住我。我可以將你撕得粉碎,我現在要將你從門口轟走,”德伐日太太說。
“我們這院子孤零零的,高樓頂上僅僅我們兩個,如此說來不會有人聽見。我祈禱上帝給我力量纏住你,你在這兒的任何一分鍾對我那寶貝兒都敵得過十萬金幣呢!”普洛絲小姐說。
德伐日太太往屋裏便闖,普洛絲小姐一時激動,伸出雙臂把她使勁攔腰抱住。德伐日太太先是掙紮,繼而毆打,但都毫無效果。普洛絲小姐一腔摯愛,有堅韌的活力,把她抱得非常緊——愛比恨始終要強大得多——在掙紮中她幾乎把她抱離了地麵。德伐日太太用又手打她,抓她的臉,而普洛絲小姐隻顧低了頭摟住她的腰,比將要被淹死的女人摟得還緊。
德伐日太太立刻停止了毆打,伸手往被緊緊摟住的腰間摸去。”你那東西在我的胳膊下呢,“普洛絲小姐屏住氣說,”你別想拔出來。哈哈,我的力氣絕對比你大。我要抱住你不放,直到我們有一個昏過去或者是死掉!”
德伐日太太的手已放至胸前。普洛絲小姐抬頭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便一拳打了過去,打出了一道閃光、一聲巨響,接著就是她一個人站在那裏,一切都看不見了。
所有的隻發生在瞬間。硝煙散去,隻剩可怕的平靜。硝煙就如大發雷霆的婦女的靈魂那般在空氣裏滅逝了,那女人卻躺在地上,死了。
普洛絲小姐被這些嚇了一跳,怕得要死。她先是跑往樓下,想離那屍體遠點,去找根本找不到的人幫忙。多虧她想起了自己惹下禍的後果,便馬上停步,跑了回來。她非常害怕再次進屋,可她還是進去了,而且從屍體旁走過,取出了她需要穿戴的帽子以及衣物。她接著下了樓,關了門,上了鎖,取下鑰匙,然後坐在台階上喘了片刻的氣,哭了一會兒,這才站起身來急忙走掉。
多虧她的帽子上垂著麵紗,不然的話她在路上怕絕對要受人盤問的。也多虧她天生長相不一般,因此不至於和別的婦女一樣給人衣冠不整的感覺。她需要這兩個有利條件,因為她頭發散亂,臉上留下十分明顯的指甲印,衣服也給弄的個亂七八糟,隻用顫抖的手趕緊整理過一下。
過橋時她將鑰匙扔進了河裏。她比她的保鏢早一點到達大教堂,在等他時她想了前前後後。若是那鑰匙叫漁網網住了會如何?若是鑒定出是哪家的鑰匙會如何?若是門打開,發現了屍體會如何?若是在城門把她扣留下來,送進監獄,判她殺人罪又會如何?她正在滿腦子跑馬,她的保鏢來了,讓她上了車走了。
“街上有鬧聲嗎?”她問他。
“有平時的鬧聲,”克朗徹先生回答,他因為這個問題以及她那副怪像滿臉驚訝。
“你的話我沒聽見,”普洛絲小姐說,“你什麼意思?”
克朗徹先生又說了一次他的回答,可那仍無效果,普洛絲小姐仍舊聽不見。“那我就點頭吧,”克朗徹先生大感意外,想道。”這她總會明白的。”她倒是懂的。
“街上現在有鬧聲了麼?”普洛絲小姐片刻之後又問。
克朗徹先生又點了一下頭。
“可我聽不見。”
“才一個小時耳朵為啥就聾了?”克朗徹先生,心裏很著急地想。”她出事了?”
“我認為,”普洛絲小姐說,“好像火光一閃,接著砰的一聲,那一聲就成了我這一生可以聽見的絕響了。”
“她這個樣子太奇怪了!”克朗徹先生愈加緊張,“她喝了什麼東西給自己壯膽了麼?聽!那可怕的囚車在隆隆作響!你聽見車聲了嗎,小姐?”
“根本沒聽見,”普洛絲小姐緊接上回答。啊,我的好人,先是一聲砰,聲音相當之大,然後就沒有聲音了,再也沒有了,永遠沒有了,我這一生怕是再也無法聽見聲音了。”
既然她連那些可怕的囚車的轟隆聲都無法聽見,——囚車,馬上就到目的地了,“克朗徹先生轉身看了一眼說,我看她絕對再也聽不見這世界上的聲音了。”
她真的是再也無法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