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末喜歡雨。是江南纏綿無骨的。
是西湖上氤氳迷蒙的薄紗,是雨西湖勝於晴西湖的氣韻。每每走過那傳說中的橋麵,眼裏望望那微風中粼粼的湖水,這樣的光景,應有白衣少年佇立橋頭,遮一把油紙傘,水墨淡淡的顏色。
遙望那湖中一葉扁舟,微卷窗幔,總該有個夢裏曾邂逅的畫一樣的女子,手捧書卷,頃刻默念,時有沉思,蹙眉頷首間竟像是讀懂了千年。俄而側首,捉到的是他溫且濃的目光,趕緊落下簾子,卻弄灑杯盞。可是僅憑一眼,偏偏定下這一世姻緣?
她將與誰同船渡呢?偶爾跳出的這念頭如石子落入心湖。果真有誰會因著緣分與她攜手此生麼?可一陣緊似一陣的驚雷,容不得她去冥想。
滇西北的雨,四月中還如少女的心思的細密,輕輕柔柔。5月中旬開始這天氣變得煩躁而偏執,重山之間急流而過的是瀾滄江的一段,江麵的水位已經一漲再漲。林末剛從一個學生家補課回來,腳底下米白色帆布鞋早已看不出原來模樣,看著天空厚重的雲彩,希望這雨趕緊歇歇腳吧。
然而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後背和褲腳已經幾乎濕透,回到竹樓,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空氣愈加潮濕,衣服洗過幾天都不得幹爽。這雨不要再下了,否則明天山路更加難走,有好幾個孩子上學路上摔傷了,其中一個已經在家躺了幾天。
許多同學家的竹樓經不住雨水浸泡,已經開始黴爛,漏雨,水印淋雨後持續發燒,已經兩天兩夜,帶來的常備藥也沒有見效,看著平日裏活潑的喜鵲一樣的姑娘虛弱的模樣,楊格頗有些心疼,山裏一位老人不顧路滑,親自帶楊格去山腰上采來草藥,熬成濃濃一碗,喝下去,竟有些起色。
楊格早先為村裏聯係的捐助物資,因為天氣緣故,沒有及時到位,村裏沒有任何通訊設備,林末帶上自己的銀行卡,和楊格趕去縣裏聯係必要的物資,雨仍舊下著,車子在顛簸的山路上慢慢行進,林末看著前麵很遠的地方,有輛車子已經拋錨,背後是沉默的大山,林末歎息著,感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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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她,看不到那不摻任何雜質的輕淺的微笑,這日子像是滑進一個悶葫蘆。
有種情緒四處碰壁,跌入底端。先前的三十年,到哪裏都能自己強而韌的生存,而且比很多人好,似乎從未有過這種感觸,別人的聚散離合也見過不少,誰曾想,現在有個人讓他魂牽夢縈,少了根基一般,唯有她的歡笑才稱得歡笑,其餘一概是枉然的。
遲秋已經提出辭職,他說自己打算去巴黎繼續深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巴黎美院似乎很難考取,需要半年苦練,他不想坐在工作室裏拿著高薪,心猿意馬,用他的話,是辱沒了別人的信任。公司找到合適設計師之前,遲秋會安心工作,負責任何case的完美度。隻衝這點,潘述就很欽佩對方,並且說好了,考取之日,公司要為他擺宴慶賀。另一方麵找到能勝任首席設計師的人選又迫在眉睫。
潘述向來認為,設計是建築的靈魂。近來一直親自麵試設計師,走馬燈一樣的應聘者,良莠混雜,多是重包裝多過內容的,以為弄出另類的外表就能撼動觀眾,這樣的人怎能入潘述法眼。人品才華能及遲秋一半者,已經鮮有。人品可靠,才華橫溢,為人低調嚴謹,出自這樣設計師之手的作品自然才能站住腳。一輪輪的麵試下來,越發襯出遲秋卓爾不群。
工作之外,興致索然。終於可以放下公務,開車出來。鬼使神差般,一停車,發現前麵竟到了湖邊。沒有前兆的紛紛下起雨來,是很細的雨絲。這樣的雨,是林末最喜歡的罷。此情此景,如果她也在,那該多好。
潘述走下車子,不同往常的在這湖邊停停走走,迷蒙中看到橋邊一個身影,一把素色晴雨傘,深棕色的長發,藏藍色的衣衫,白色裙裾,側麵,背影都好像她,疾走過去,禁不住一聲輕喚,迎來卻是人家詫異的神情,那麵龐和氣質都相差甚遠。雖則唐突了,低聲道歉卻是極勉強的。向來覺得自己粗線條的潘述沒有覺察到自己已經變得有些敏感。
為什麼不是她?
又憑什麼是她?
是的,伊人遠走,去的那個地方,沒有手機信號,看不到天氣預報,而他看著那天天雷雨的標識,看得心驚膽寒,那樣的山區,那樣持續大雨的惡劣天氣,是件多麼危險的事。
一陣風吹過,江南的五月雨中仍有涼意,外套丟在車上呢,不由得打了個噴嚏。這堂堂七尺男兒也想起了那老套的俗語,難不成,她也想著我?那樣潮濕的天氣,她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她那樣的身體,可消瘦得起?
一個個問號咕嘟嘟從心裏冒出來,愈加忐忑,潘述變得憂心忡忡。原來世界上,你活著,除了你的家人,還有個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人,你會念她那樣深,那樣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