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風急,遠處岸頭煙柳搖碧,一艘官船正鼓足風帆沿江西進。時值三月初七,距無為與東方麟和丘胤明約定的會麵之期已過去了四天,依舊沒有丘胤明的一點消息。卻說此時,二人正坐在這官船之上。
日前隨白孟揚一行至南京,無為和東方麟本打算稍作停留,同丘胤明一道探望過東方炎之後,隔日仍舊啟程。誰知,在麒麟山莊等了一整天也不見丘胤明的蹤影。但意外得知,東方炎半月前被委任湖廣布政使司右參議,即日便將啟程赴任。於是二人同白孟揚商量,請司馬辛攜《十方精要》隨官船至武昌,一來安全便捷,二來,再等等丘胤明。
和白家的人分別之後,又等了兩三天,可他遲遲未至,不免讓人擔心。
東方炎的出任令家人喜憂參半。奪門之後,他因一紙奏疏據理勸言被牽連,幸得皇帝寬宏,遠放南京閑職,實乃因禍得福。這一年來安於值守,恬淡適意,閑時尚能同楓泉書院的舊友遊山玩水,吟詩賞畫。去年仲夏時,妻子王氏誕下一子,東方家上下欣悅。年初,朝廷曆時三月考核十三布政使司官員完畢,一番升降調遣,新老替補。如今奪門風波早平,仰仗皇恩浩大,惜賢重才,好幾名當初被打壓的官員重新任用,不知是誰想到了這位閑置南京的前科狀元,舉薦填補湖廣參議的空缺。文書下來,東方家上下震動,喜的是東方炎仕途有了起色,憂的是官場浪激,他一個心地厚道的文人怎生應付周全。
當日東方炎收到劉立豪捎來的信時,感慨萬分。自從一年多前在京城不歡而散,雖後來諒解了好友的初衷,但人事變遷,隻言片語亦無從寄之。看到他信中說,改日找機會前來拜訪,東方炎極是期待,想著定要與他一釋前嫌,熱忱招待,誰知竟未能見麵。
這時坐在船艙中,東方炎雙手合握,麵有憂色道:“承顯素來行事周全,本領也大,希望隻是一時阻在某處脫不得身罷。”
東方麟知道哥哥這次離家本就心裏不踏實。幼子尚在繈褓,隻能將妻兒暫留家中,而前去湖廣,在丘胤明犯下大案的陰影之下,也不知會遇到怎樣的棘手事,如今好友下落不明,令他有些坐立不安。於是東方麟和聲安慰:“丘兄不會出事的。他父親是那春霖山莊的老宗主,無論怎樣,總不會有性命之憂。”但丘胤明爽約的確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了想又自語道:“如果能遇上西海盟的人也好,他們眼線眾多,消息靈通。可如何找他們呀。”
一直惜言如金的司馬辛忽然發話:“西海盟有暗號。”
眾人微怔,司馬辛似有顧慮,可還是道:“本不該說出來的,可諸位都是可信的朋友,要找他們隻能如此,希望尚未走遠。”
合計一番,幾人商定就將接頭暗號標記在官船之上,溯江上行,若有西海盟部眾瞧見,定會派人來相會,若無人來會,則西海盟必已行遠,到時恐怕唯有趕至武昌才能見到了。
長話短說,次日傍晚,泊船在池州府銅陵縣地界一江邊渡口歇腳時,終於等來了西海盟的人。當時天快黑了,江風呼嘯,濃雲壓頂,將江岸上一排店麵的幌子吹得上下亂舞,行客人稀少。一路上未有音信,眾人幾分黯然之時,卻有個人徑直朝官船走來。東方炎趕緊屏退了隨從,幾番暗語來往之後,眾人大喜。無為自告前去和西海盟的人會麵,於是便跟隨那人來到江邊集鎮上一處旅店。見到他們領頭的,無為鬆了口氣,原來是史進忠,之前在杭州已經認識了。
說明來意,史進忠倒是幹脆大度,即刻派出幾個手下去探尋丘胤明的行蹤,一麵又同無為說,正好盟主招他去彙合,明日可一同前往。無為十分感激,聽史頭領話中之意,西海盟似有重大行動,他自覺此時前去不免唐突,可卻也按捺不住好奇,便沒推辭,回去和東方炎等人說明,約了武昌府再會。
見到恒靖昭時已是次日下午。這天史進忠的船行至貴池縣折入秋浦江,在薄霧彌漫的碧水上慢行個把時辰,於一處山丘環抱的水潭下錨。恒靖昭的船就在旁邊。
走在兩舟之間的跳板上,無為隱約聽見那邊船上有人正說:“……千真萬確。史頭領的人和我的人探到的消息完全相同……”無為仔細一分辨,那聲音是霍仲輝,心中幾分不舒服。未幾,落腳在船上,略整衣衫,隨史進忠一同步入船艙。
這時,隻聽霍仲輝又道:“雖然祁先生是丘允的師兄,可分別多年,誰知那丘允還餘了多少情誼?唉,隻望大小姐和師弟能夠趕上。”
恒靖昭微微點頭,這時史進忠和無為出現在門口。入內致禮之後,史進忠先向恒靖昭稟報消息。原來他帶人一路殿後而來,未曾發現有任何春霖山莊的人手綴尾暗伏,而先頭派出監視丘允一行的人已回報說,丘允的確上了九華山,身邊隻有朱正瑜。
隨後,無為向恒靖昭說起丘胤明失蹤之事。聽罷,恒靖昭亦感到意外,說道:“這就奇怪了。昨天春霖山莊的龍紹,杜羽和狄泰豐帶著大批人手登快船出發,恐怕去為難祁先生他們了,而這邊隻剩下丘允和朱正瑜兩人,張天儀和丘胤明皆不曾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