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遙遠的距離有最溫暖的記憶(2 / 3)

電影終究跟自己沒什麼關係,至今我也不知道我的思念落腳點在哪裏。巴拿馬的日子,不像在非洲的驚險刺激,也沒有古巴那種足足的異域風情,更沒有之後在歐洲令人沉醉的燦爛文明,日子在那一年,倒像是剛畢業頭兩年在深圳,上班下班,逛街吃飯,重點在居而不在旅。後來我試圖寫我的巴拿馬生活,卻始終不能成文,回憶奇怪地碎成千片萬段,像是散落在風中的樹葉,好像不存在,卻又無處不在,走到哪兒都能與記憶相遇,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情景,就有一些碎片浮上來。

後來我再去海灘,無論是波羅的海風雨來臨前的陰鬱,還是夏威夷的礁石白浪與明媚陽光,抑或西雅圖的浮木縱橫,總是下意識地看自己的腿。那年在巴拿馬海灘跟一大群朋友去釣螃蟹,有一種叫作“小咬”的小蚊子,看不見,感覺不到,等到發現時,雙腿上已經是密密麻麻幾百個小紅點,奇癢難耐,疤痕幾年不退。在23樓公寓的客廳裏,我和同事們坐在沙發上齊刷刷撓腿擦藥的場景,真是永生難忘,離開巴拿馬兩年後,又在東歐跟患難兄弟見麵,見麵第一句話竟然是:“你被小咬咬的疤還在嗎?”那天被小咬襲擊後回到公寓,有人打來電話,告訴我就在樓下,聽說我被咬得很慘,給我送來薄荷膏。那已是我離開巴拿馬前的最後一周,那個人,此前與我共同出席過許多次的華人活動,但幾乎不曾有過對話。他留下了藥膏轉身就走,我帶著些愕然回到房間。就像人生裏有過的許多擦肩而過,不同的是,有的人行色匆匆,麵無表情地走了,有的人卻抬頭微笑,說了聲“嗨,你好” !

後來還會常常穿起當年在巴拿馬買的衣服,想起那周末一起逛街的女孩,我想起她含羞但幸福微露的笑臉。她穿著從國內帶去的旗袍,講起那個男孩,偷偷給她買下她試過後喜歡但不舍得買的衣服。我們在一旁齊聲讚歎她男朋友的貼心溫暖。22樓那間群居的公寓裏,我們挨著參觀每個女生的衣櫥,我想起她言語間對男朋友的堅定和執著。第二年我回國開會與她重逢,她剛與那位溫暖先生度完蜜月;再後來我們在國內又一次見麵時,是在公司門口的咖啡館裏,她卻告訴我她已離婚的消息。這樣的情況不獨在巴拿馬,也不獨她,旅居不光是新鮮的風景和別樣的成長,往往也布滿荊棘,遙遠的距離,總要付出代價。可是十年後我們再一次聊起,她說:“巴拿馬的生活看起來是給我帶來了苦惱和磨難,但坎兒過去之後,就明白了什麼樣的生活和人才是真正適合自己。”現在的她早有了新的愛情和可愛的愛情結晶。現在的我看著眼前兒女繞膝,也明白,離開當年的巴拿馬,放棄眼前的許多機會,並沒有什麼可後悔。

後來我又打了一次耳洞,依然很疼,由於長期不戴耳環,此前在巴拿馬打的耳洞已經長合了起來。我想起在巴拿馬時姐妹們勸說我並陪著我去打耳洞,她們說:“做下了這個記號,下輩子就還會是女人。”我痛得差點掉下淚來,胖胖的婦人對我說:“好啦好啦,no pains no gains(沒有付出就沒有收獲)。”後來的周末變成滿城尋找漂亮耳環的尋寶之旅,下班後幾個女孩子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不完的美,每天精心化妝裝扮,每晚相約遊泳健身,那是我最美的一年。那年我戴耳環喜歡特別誇張的大圈圈,身體裏大概住了幾縷非洲高原部落女子的靈魂。八年後,就算重新打了耳洞,才發現壓箱底的那些銀質大圈、椰樹殼星星以及魚骨墜子,都早已不合適今天拖兒帶女的自己。但是,將當年摯愛重新放回箱子裏,心中仍是波瀾不驚、靜如止水,隻因曾經那麼熱烈地綻放過啊,所以一點沒有留遺憾給自己。

後來在雅典的街頭聽來自南美的藝人拍著手鼓、吹著陶笛和排簫演奏印第安人的音樂,在西雅圖的郊外印第安保留區的賭場看紙醉金迷,就連看到女兒小學操場上的印第安圖騰柱,都會想起巴拿馬老城外那個擺攤的印第安女人——穿著鮮豔的服裝,細瘦的小腿上厚厚的裹腿同樣鮮豔,背靠著樹或者欄杆,總要等遊人在攤前看了好久才慢慢過來,什麼也不說,就衝你一笑,那笑容啊,便像是一個驕傲的女王,跟她的衣服一樣鮮豔。她並不美,也不年輕,可她把小攤丟在一邊憑欄聽海的那身姿神態,就在我心裏形象鮮明地刻了這麼些年,仿佛那整個老城就是她家的陽台。我順著她眺望的方向看過去,是美洲大橋在如黛遠山的背景下。每次車行經過那座大橋,我也會莫名激動。當年讀三毛的第一本書,傾心於流浪生活的起點,正是記述中南美之行的《萬水千山走遍》。少年時何曾想過,會在這連通南北美洲的大橋上走過那麼多個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