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這個方塊字很經琢磨。喏,上麵的寶蓋兒代表房頂,下麵是個豕,就是豬。當然不能簡單地認為“房屋加豬”就等於家。但是,在倉頡造字的時代,許多農家都普遍養豬了,或者說當時是以家庭為單位來養豬的,有房有豬,就是構成家庭的一種標誌或要素,大概更好理解一些。
豬年,是老伴兒的本命年,我請朋友畫了一幅卡通豬--那豬很漂亮,粉紅臉蛋兒,笑眯眯的,渾身是花,並且由我題詞,借用毛澤東的語錄:豬為六畜之首。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我屬羊,女兒屬牛,牛在外耕田,羊也經常在山坡自己找草吃,隻有豬在屋裏操持家務。事實上老伴兒也是一家之主嘛。這更使我相信了有房有豬才是構成家庭的要素。倉頡造字,絕非憑空捏造也。
我曾經在京郊平穀縣插隊勞動,加上蹲點工作,一氣兒幹了10年。學了個詞兒:相家。相,就是相麵的相。表層的字義是看,深層次呢,還包含著親自審視和調查研究的意思。平穀縣的姑奶奶(大姑娘)們,出嫁之前都要親自到婆家去相家。看什麼呢?主要是看房。隻要住房寬綽,這門親事十之八九就定下來了,反之,就算那小夥子聰明能幹,心地善良,彼此戀愛多日,情投意合,姑奶奶也會哭上一聲:“我的命好苦哇!”扭頭就走,絕不過門。
我屬羊,女兒屬牛,都要上山吃草,下田幹活兒。隻有屬豬的老伴顧家。攝於1995年6月。
因此,做父母的一旦有了兒子,就開始攢錢,買宅基地(解放後是申請宅基地,給村幹部送禮,請吃請喝),逐年籌備蓋房用的磚瓦灰石。最難解決的是木料,四梁八柱攢錢買,那細一些的椽子和檁條則靠自家種樹。許多新婚夫婦還沒生孩子就種樹,種在自家院子裏和院牆四周,這些質地堅硬的柞、榆、槐、棗,要生長二三十年方可成材。簡言之,將上述宅基地和建築材料備齊,他們的兒子也就到了娶媳婦的年紀。這還是順利的,如若年景多災,兵荒馬亂,他們的兒子就會變成王老五,“王老五啊好命苦,活到二十五,褲子破了沒人補”。其實,25歲還好辦,農村裏三四十歲的光棍漢子有的是。
話說回來,備齊了建築材料,蓋房才是最累最緊張的。風水先生和能工巧匠花錢雇,打下手、當壯工的親朋好友則采取換工的方式,不付給工錢。但須一視同仁,香油白麵,豬肉燒酒,管吃管喝管飽,大家的體力才頂得住,起早貪黑,十天半月就把這幾間新房搶出來,連著火炕和灶膛的煙囪一冒煙兒就算完工。此時便可通知媒婆,請姑奶奶來相家了。這門親事十之八九也能成功。
不過,還有幾樁掩蓋著的傷心事,應該掰開了、揉碎了,抖露出來:一是欠債,錢債、換工債和人情債,小兩口兒您就慢慢還吧。二是小兩口兒在還債的同時就得攢錢為自己未來的兒子買宅基地,籌備磚瓦灰石,以及種樹。第三件事最難堪,那老一輩兒的父母,省吃儉用大半輩子,這才解決了一個兒子的住房呀,要是他們還有第二、第三個兒子,又當如何呢?唉,我見到的平穀縣老鄉,許多人就是在這種沒完沒了的備料、蓋房、生兒、再備料、再蓋房……的往複輪回之中走向西天極樂世界的。
我在廣西農村住過。那裏的大姑娘,一旦許配了人家,就到圩上(集鎮)買個豬崽,先在娘家養起來,待到這口豬喂肥了,賣掉,或者幹脆把大肥豬抬到婆家去,才能正式結婚。有的姑娘心裏著急,還偷娘家的苞穀給豬崽加夜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