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絕後的碩論答辯(2 / 2)

教授們當然也提了一些意見。我現在隻記得其中最關鍵的一個問題是,當時的教科書和正統派的曆史學家都一致認為,兩晉的士族階級是一個反動的階級,腐朽的階級,我卻認為士族階級在開始還是進步的。正統派的曆史學家又認為曹操在當時是代表新興的中小階級的利益,司馬懿才是代表反動的士族階級的。而我在論文中卻認為經過漢末的大動亂之後,統治階級中的皇族集團和士大夫集團,以及被統治階級中的農民起義軍,表麵上看起來是三者同歸於盡,但其實是士大夫集團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三國時代的政權其實都控製在士族的手裏,三國時代政治舞台上的代表人物基本上都屬於士族階級。有兩位教授就問我:如何證明你這個與教科書不同的觀點?我記得我答辯的時候首先感謝老師們的愛護,接著就引用亞裏士多德的話:“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開始為我的論點辯護。我本來就料到這個問題會被提出來,所以我準備了一大遝卡片,卡片上整理了三國時代主要政治人物的家族背景。我引用這些資料,詳細論證自己的論點。我本來還有些擔心我的觀點會不會被視為離經叛道,但是沒想到幾乎所有的教授都對我的答辯給予了一致好評,說我不僅有自己獨到的觀點,而且做了紮實的研究,有確鑿的證據。

答辯結束以後,當時的武大副校長童懋林第一個走到我的麵前,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唐翼明,你今天的答辯很精彩,謝謝你為武漢大學爭了光!”我的導師胡國瑞先生也走過來稱讚說:“你的答辯很好,我還生怕你不敢堅持自己的觀點呢。”大家散去以後,童校長特別拉著我的手,讓我和校領導以及教授們一起吃飯,那大概是我平生至此享受到的最高待遇。

答辯兩天之後,3月7日我就去了廣州,8日到了香港,3月15日到了美國。到美國之後,我收到家裏寄來的一封信,裏麵有一張剪報,報道我那次答辯的情形,稱我是改革開放以後第一個取得碩士學位的人。我看了自然高興,但令我真正得意的倒還不是這個第一,而是那個答辯會的規模,實在可以說是空前絕後。考一個碩士,而由九個教授(實到八個)組成答辯委員會,有三百多人來旁聽答辯,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我自己後來在美國通過博士論文答辯的時候,也不過五個教授而已,沒有任何人旁聽。我在台灣當教授的時候,參加和主持了無數次的論文答辯,碩論答辯一概是三個教授,博論答辯一概是五個教授,偶爾有一兩個答辯人的好友旁聽,絕大多數時候是沒有任何人旁聽的。我有一次跟我指導的學生談起這件事,看到的是兩個瞪大的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真的嗎?”

2009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