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擔保,"他最後說道,"不出半年,你也會經不起這方麵的誘惑而嫁給一位侯爵。公爵或親王的。到那時,你便會高高在上,我也看不起,小姐。"
蘇珊氣憤不已,用手上的扇子在他的胳臂上敲了一下,說她一定要找個自己所滿意的人。
杜。洛瓦發出一聲冷笑:"不信咱們就等著瞧,由於你們家太富有了。"
"你不是也繼承一筆遺產嗎?"蘇珊問道。
"唉!"杜。洛瓦難為情地長歎一聲,"這筆遺產帶給我的,隻是一年兩萬法郎的年金。在現在這種時候,這點錢又算得上什麼?"
"你妻子不也得到一筆遺產嗎?"
"是的,兩人加在一起是一百萬,每年可得年金四萬。就這點收入,連一輛像樣的馬車也買不了。"
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來到最裏邊的那間客廳裏,一間巨大的溫室驀然出現在眼前。雖是隆冬時節,溫室裏高大的熱帶樹木卻鬱鬱蒼蒼。樹下種著大片大片的奇花異草。走進這深綠色的天地中,濕潤泥土的清新氣息和花草所發出的濃鬱芳香,撲鼻而來。燈光從室頂照射下來,好似飄落下一陣陣銀白的雨絲。這令人陶醉的柔和人造氛圍,非平時所常見,其引人入勝給人以一種甜美的異樣感覺。兩排茂密的灌木叢之間,是一條條滿布青苔的小徑,好像鋪著綠色的地毯。杜。洛瓦倏地發現,左邊一顆枝繁葉茂的棕櫚樹下,有一個大得可以沐浴的大理石水池。池邊立著四個代爾夫特所產大型瓷塑天鵝,一股股清泉從其微張的嘴內不斷噴出。
水池底部鋪了一層金黃色細沙,幾條來自中國的金魚正在水中嬉戲。這些外形奇異。體大腰圓的金魚,不僅眼球凸出,並且每塊鱗片的邊緣都呈藍色,是專門養於水中,用於觀賞的。看到這些時而到處遊弋。時而一動不動的小東西,不禁使人聯想到中國巧奪天工的刺繡。
杜。洛瓦停下腳步,不覺怦然心動,心中喃喃道:"要說富有,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情況。隻有住在這樣的地方,才算不枉度一世。問題是別人能夠做到,而我為何不能?"
他想了想,看自己有何辦法可以施展,可是這種辦法哪能立時想出?他因此為自己的無能而深感懊惱。
他身邊的蘇珊這時一言不發,好像在想著什麼。他側過眼向她看了看,剛才的想法再次湧現於腦際:
"我原來要是娶了這沒有頭腦的姑娘,也就好了。"
"當心!"蘇珊好像突然從其悠悠思緒中驚醒過來,向他喊了一聲,推著他走過麵前的人群,向右拐了過去。
這時,隻見一簇奇異的樹木,其手掌就是五指,顫巍巍地伸向天空。就在這樹叢的中央,一個人正一動不動地立於海麵上。
獨特的布置,確實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油畫的四周完全淹沒於晃動的綠葉叢中,使得整個畫麵看上去像是一個深不可測。如夢如幻的黑洞。
觀眾必須仔細觀看,才可看清畫上原來畫著一條小船。因為布置巧妙,船體部分已盡皆隱去。其實船舷上正坐著一位聖徒,手裏舉著一盞燈。明亮的燈光全都照在翩翩而來的基督身上。不過,在昏暗的燈影裏,船上的其他聖徒仍然依稀可辨。
基督踏著波浪往前走著,腳下的波濤立刻順從地走出,讓出了一條道。聖人周圍一片黑暗,隻有點點繁星在夜空中閃亮。
提燈的信徒照著慢慢走來的基督,明滅不定的燈光中顯現出聖徒們一張張驚喜的麵龐。
這的確是一幅氣魄宏大。匠心獨運的名家之作。不論誰看了都會產生強烈的願望,令你夢牽魂縈,久久無法忘懷。
於是今日來此觀看的人,起先都斂聲靜氣,默默無語,過了一會兒也就若有所思地走開了,隨後才談起這幅畫的價值。
杜。洛瓦看了一會兒,心下想道:
"能夠買下這樣的東西,的確非同小可。"
見不大的場地前,如今已是擠擠撞撞,他也就緊緊地靠著依然挽著他的蘇珊那隻纖纖細手,即刻退了出來。
"要不要喝杯香檳?",蘇珊問。"我們如今不妨去餐廳坐坐,或許能在那兒見到我爸爸。"
他們於是慢慢地往回走,各個客廳裏都擠著滿滿的賓客,衣香鬢影,人聲鼎沸。
"那是拉羅舍和杜。洛瓦夫人,"杜。洛瓦突然聽到好像有人在說。話音從他耳邊輕輕掠過,似乎來自很遠的地方。究竟是從哪兒傳來的呢?
他往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他妻子正挽著這位部長走了過來。兩個人笑容滿麵,在低聲說著什麼悄悄話,不一會對視的目光,柔情依依。
他覺得,旁人好像在一邊看著他們,一邊發出低聲議論。他真想衝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給這兩個鬼男女重重幾拳。
瑪德萊娜這樣做,真讓人丟盡了臉。他不禁地想起弗雷斯蒂埃,人們現在談到他杜。洛瓦時,可能也在稱他為"龜公"。她有什麼了不起?但是個發跡小人,表麵上確有幾分機靈,實際上並無多大能耐。人們之所以常來他家作客,是因為不敢得罪他,知道他並非等閑之輩。不過,人們在私下議論他倆時,一定無所顧忌。這也不奇怪,這個女人一舉一動都像是在玩弄心術,名聲越來越糟,因此已將他這個家弄得流言四起。跟她在一起,他杜。洛瓦絕不會有什麼作為的。她已成為他的絆腳石。啊,早知今日,他定使出渾身解數,好好作弄她一番!例如眼前這位可人的蘇珊,他便可大加利用,使她無地自容。他怎麼就瞎了眼,沒看到這一點呢?
他和蘇珊此刻已來到餐廳。有一個很大的餐廳,一排排大理石柱子,氣勢宏偉。牆上掛著年代久遠的戈柏蘭昂貴壁毯。
瓦爾特一眼瞅見他這位專欄編輯,急忙走來同他握了握手,心中的喜悅顯而易見:
"各處都看了嗎?蘇珊,你是否領著他,將該走的地方都走到了?漂亮朋友,今天到的人真多,你說是不是?蓋爾什親王也來了,你見到沒有?他方才在這兒喝了杯五味子酒。"
說完,他又向參議員黎梭蘭迎了上去。他的妻子在參議員身後跟著。這沒有頭腦的女人,把自己打扮得好像雜貨鋪一樣花哨。
一位男士此刻走來向蘇珊打了個招呼。這個人瘦高個兒,臉上蓄著金色的絡腮胡子。頭已有點禿,一副社交場合到處可見的瀟灑神氣。杜。洛瓦已聽人稱呼他為德。卡佐勒侯爵。他這時忽然對這位侯爵產生了嫉妒。他是什麼時候同蘇珊認識的?無疑是在她家發了財之後。再者說,此人目前一定是在追求蘇珊。
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臂,杜。洛瓦回過頭,原來是諾貝爾。德。瓦倫。老詩人頭發梳得油光可鑒,身上的禮服卻是皺巴巴的,一臉漠然而又疲憊的表情。
"今日這種場合,就是我們常說的及時行樂,"他說道,"一會兒還有舞會,跳完舞便回去躺去。這難得的機會,女孩子肯定會高興異常。你何不喝杯香檳?這酒太好了。"
他讓人將自己手上的酒杯倒滿,舉起杯,向這時已拿起一杯酒的杜。洛瓦敬酒道:
"祝願頭腦精明者,能戰勝百萬富翁。"
接著,他又溫和地說:
"倒不是因為我對他人有錢感到不舒服,或者嫉恨他們,這就是我的原則立場。"
杜。洛瓦沒有再聽他說下去,由於蘇珊已隨著德。卡佐納侯爵走了。他扔下諾貝爾。德。瓦倫,馬上追了上去。
可是恰在這時,一群人亂哄哄地湧來,想喝點什麼。因而,他的出路被擋住了。待他好不容易擠出來時,不料卻與德。馬萊爾夫婦撞個滿懷。
德。馬萊爾夫人他常可見到,可是她丈夫他卻很久未見了。德。馬萊爾先生走上來緊緊握著他的雙手說:
"親愛的,您上次讓克洛蒂爾德捎給我的話,令我不勝感激。我因為購買摩洛哥債券而賺了差不多十萬法郎。沒有您,這錢是賺不到的。您可真是一位很重情誼的朋友。"
幾位男士不時回轉身來看著這妖嬈而俏麗的褐發女人,杜。洛瓦隨即說:
"親愛的,作為回報,請準許我帶走您的妻子,也許說,允許我挽上她的胳膊,去走一走。一對夫婦不應總在一起,您說對嗎?"
"完全對,"德。馬萊爾先生欠了欠身。"如果我們走散了,便一小時後在此會麵。"
"好吧。"
兩個年輕人說著擠進人群,後麵跟著這位丈夫。克洛蒂爾德感慨萬千,不停地說:
"瓦爾特這一家真走運。不過歸根結蒂,還是由於人家有生意頭腦。"
"看你說的,"杜。洛瓦反駁道,"成功的關鍵在於有能耐。總之是各有各的辦法。"
"兩個女孩每人將會有兩三千萬法郎,"克洛蒂爾德又說,"且不說蘇珊長得那樣漂亮。"
杜。洛瓦沒有接茬。見他的心事被人說破,他並不高興。
克洛蒂爾德還未去看《基督淩波圖》,杜。洛瓦說他願為引路。一路上,他們說說笑笑,以糟踐他人為樂,對陌生人更是品頭論足,無所顧忌。聖波坦此刻走了過來,各種勳章均在上衣口袋上。他們一見,不由開懷大笑。走在他後麵的一位前任駐外大使,胸前也掛著勳章,但數目遠不如聖波坦多。
"這個社會真是無奇不有,"杜。洛瓦突然大發感慨。
布瓦勒納也走來跟他握了握手,胸前也掛了根決鬥那天帶過的黃綠兩色綬帶。
佩爾斯繆子爵夫人盡管身軀肥胖,但也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此時正在路易十六時代式樣的那間小客廳裏,跟一位公爵說著什麼。
"一對情人在竊竊私語,"杜。洛瓦調侃道。花房進去後,他又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坐在一簇花叢後麵,身邊是拉羅舍—馬蒂厄。他們這樣做,分明帶有這樣的意思:"我們就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幽會,別人怎樣說,我們根本不在乎。"
德。馬萊爾夫人在看了卡爾。馬科維奇所繪基督以後,也以為這幅畫的確非同一般。此後,他們開始往回走,但是她丈夫已不知往哪裏去了。
"洛琳娜還在恨我嗎?"杜。洛瓦忽然問道。
"這還用說?她完全不想見你,別人一談起你,於是她走了出去。"
杜。洛瓦沒有再說什麼。小家夥突然對他如此反感,真讓他不知如何是好,心裏備覺沉重。
走到一扇門邊,蘇珊驀地出現在他們麵前,大聲叫道:
"啊!你們在這兒。這樣吧,漂亮朋友,你暫且獨自呆一會兒。我要帶克洛蒂爾德去我房間看看。"
兩個女人匆匆走了。盡管人群比較集中,但她們扭動靈活的身腰,居然順利穿了過去。這是她們在這種場合的拿手好戲。
"喬治!"有人這時輕輕喊了一聲。杜。洛瓦回轉身,原來是瓦爾特夫人。她接著壓低嗓音說:"你這個人心也太狠了,這樣折磨我,對你又有什麼好處?我讓小蘇珊把你身邊的那個女人帶走,就是要同你談一談。聽著,我今晚無論如何。。。。。。無論如何要跟你談談。。。。。。否則。。。。。。否則。。。。。。我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的。你立即到花房去。花房的左邊有一扇門,出了門便是花園。你沿著對麵的小路一直往前走,立刻可看到一個葡萄架。我們十分鍾後就在那兒見麵。你若不去,我就會撕破臉大鬧起來,這是戲言!"
"好吧,"杜。洛瓦高傲地回答,"我十分鍾後一定到達你剛才說的那個地方。"
他們隨即分了手。不過杜。洛瓦卻差點因雅克。裏瓦爾的糾纏,而沒能準時到達。因為後者忽然走來挽上他的胳膊,神采飛揚地同他說得沒完沒了。他顯然是從餐廳喝了酒來的。杜。洛瓦在一間客廳裏又碰到了德。馬萊爾先生,終於把雅克。裏瓦爾交給了他,自己才脫了身。他現在需要做的是,決不能讓妻子或拉羅舍看到自己。所幸這一方麵倒還順利。因為他們此刻好像還在那裏熱烈地談著什麼。就這樣,他終於到了花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