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1 / 3)

對摩洛哥的遠征,已於兩個月前結束。在奪取後,直達到黎波裏的非洲地中海沿岸地區已全在法國的占領之下。此外,這又一個被吞並的國家所欠的債務,已由法國政府提供擔保。

聽說有兩位部長借此機會賺了兩千多萬,其中就有人們常常直言不諱提到的拉羅舍—馬蒂厄。

至於瓦爾特,巴黎誰人不知,僅股票一項,他就賺了三四千萬,除外還在銅礦。鐵礦和地產經營上賺了八百至一千萬,真是財源廣進。法國占領前,他購進了大片土地用了極低的價錢,占領後很快便賣給了各殖民開發公司,因而賺了大錢。

短短幾天工夫,他便成了世界上數得著的富翁和實力雄厚的金融巨頭,遠遠勝過一些國家的國王。誰見到他,都是一副斂聲靜氣。低頭哈腰的奴才相。而且他的發形,也使許多人羨慕不已,內心深處卑鄙齷齪的想法,卻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對他來講,"猶太人瓦爾特"。"來曆不明的銀行老板"。"行跡可疑的報館經理"。"靠賄賂當選的眾院議員",所有這些帶有貶損的稱呼已統統成為過去。他被人們知道的,是以色列人富翁瓦爾特先生。

對於自己的富有,他也確實很想顯示一下。

在聖奧諾雷關廂街擁有一幢豪華宅第,並且宅第內的花園與香榭麗舍大街相通的卡爾斯堡親王,當時在生活上相當拮據。瓦爾特知道後,就向親王提出由他買下這幢宅第,並要親王在二十四小時內遷出,所有陳設均保持原樣,連一把扶手椅也不許移動。他出的價錢是三百萬。最後拗不過這誘人的數額,終於拍板成交。第二天,瓦爾特就在此新居安頓了下來。

不久,他又忽發奇想,產生了一個與波拿巴媲美的念頭,整個巴黎被征服了。

匈牙利畫家卡爾。馬科維奇的巨幅油畫《基督淩波圖》,此時正在著名鑒賞家雅克。勒諾布的陳列室展出,很快引起轟動,人人競相前往觀賞。

藝術評論家們也是不斷稱譽,說這幅畫是本世紀最為傑出的一幅作品。

不想瓦爾特忽然以五十萬法郎將此畫買了去,從而使滿心歡喜的觀眾大失所望,同時瓦爾特也在一夜之間成了全城的議論中心。這一說法對於他說,有的羨慕,有的謾罵,還有的叫好。

隨即,他又在各報登出一則消息,邀請巴黎各界名流在一天晚上前往他家欣賞這幅出自外國名家之手的傑作,免得人們說他把畫藏了起來。

他將大開大門,凡願前往一睹為快者,隻須在門前出示請柬,便可進入。請柬是這樣寫的:

十二月三十日晚九時,卡爾。馬科維奇的《基督淩波圖》將在寒舍展出,到時有電燈照明。閣下如能大駕光臨,將不勝榮幸。

瓦爾特先生和夫人

請柬下方附有一行小字:午夜之後將舉行舞會。

因此,凡願留下者屆時都可留下。結交新友在瓦爾特夫婦當中。

其他人在欣賞名畫的同時,還可在府第內隨便走走,看看男女主人,而不管這些來自上流社會的人士會怎樣傲慢或態度冷漠。這之後,他們便可趁興而去。可是瓦爾特老頭確信,過一陣子,他們還會來的。由於他們也常去造訪他的那些同他一樣發跡的以色列兄弟。

當前最要緊的是讓報上經常提到的那些擁有貴族頭銜但已家道中落的人士,前來看看。這樣做,一來是讓他們看看一個在一個半月內就賺了五千萬的人,一副模樣如何;二來是讓他們親眼目睹,來他家的人是如何地似潮水一般。另外,還想讓他們看出,他這個以色列子弟把他們請到家裏來欣賞一幅描繪基督的油畫,是有著怎樣的雅興,怎樣靈活處事。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你們看,馬科維奇這幅有關宗教題材的《基督淩波圖》,是我花了五十萬法郎才買下來的。我雖是猶太人,但這幅畫將永遠珍藏在家裏,天天在眼皮底下。"

這個邀請在社交界,特別是在眾多貴婦和紈絝子弟中,引起了強烈議論,雖然它並未提出任何要求。去看這幅畫,就如同到帕蒂先生的畫室去看一些水彩畫一樣。瓦爾特得了一幅名畫,他要在一天晚上敞開大門,讓大家都去看看,這難道不是一件時下難遇的美事?

半個月後,《法蘭西生活報》每天都對十二月三十日晚的這場盛會作大量報道,想盡辦法把公眾的興趣激發起來。

見老板忽然變得如此富有,杜。洛瓦簡直恨得咬牙切齒。

費盡心機後,從妻子手中強奪了五十萬法郎後,本以為自己已經相當富有,現在卻仍覺得還是很窮。周圍有錢的人到處皆是,但他卻一個子兒也掙不到。同他們的巨萬財產相比,自己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

他的心被忌妒齧咬著,無名之火與日俱增。所有的人他都恨,特別是瓦爾特一家,因此現已不去他家。他恨自己的妻子,因為她中了拉羅舍的計,不讓他購買摩洛哥股票。他更恨這位外交部長,因為他騙了他,利用了他,竟然有臉每星期兩次來他家吃晚飯。他成了他的秘書,辦事員和筆杆子,每當他在他麵前為他捉刀時,他真想將這自命不凡又處處得意的家夥活活扼死。作為一名部長,拉羅舍其實並無多少政績。為了保住這個職位,他殫精竭慮地不讓人看出他撈了許多。但是這一點,他杜。洛瓦卻看得清清楚楚,因為這個陡然發跡的區區律師,言行舉止是那樣大膽,狂妄,那樣目空一切,自以為是。

在杜。洛瓦家,拉羅舍現在是隨意進出,完全取代了德。沃德雷克伯爵的位置,就象這位伯爵在世時的樣子,且對仆人說話,儼然是一副家中主人的神情。

杜。洛瓦對此雖然氣得渾身發抖,發作他是不敢的,如同一條狗,雖想咬人,但不敢張口。因此他隻得遷怒瑪德萊娜,動不動對她惡言惡語。每當此時,瑪德萊娜總是聳聳肩,把他當作不懂事的孩子。再說他的這種喜怒無常,她也實在難以理解,常常說道:

"我真弄不懂,你為何總這樣牢騷滿腹,其實你現在的境況已經夠好的了。"

每聽到這種責問,杜。洛瓦總是轉過身去,低頭不說話。

至於老板家即將舉行的晚會,他早已宣布自己是絕不會去的。這可惡的猶太人家,他不想再踏進一步。

兩個月來,瓦爾特夫人是每天給他寫信,他去她家,或是約個地方,同她見一麵。她說,她要把自己為他賺的七萬法郎交到他手中。

這些情急辭迫的來信,都被杜。洛瓦隨手扔到了壁爐裏,他一個字也沒有寫給他。他這樣做,倒不是因為不想要自己應得的一份,但沒有怠慢她,鄙視她,折磨她。她是那樣富有,他不願對她有求必應。

舉行晚會的那天晚上,瑪德萊娜對他說,他不去參加是不對的,他卻答道:

"請別管我的事行不行,我就是不去。"

但吃了晚飯之後,他又突然說道:

"這個罪看來還得去受,你馬上去準備。"

瑪德萊娜料到他會去的,於是說道:

"我隻要一刻鍾便可動身。"

他一邊穿禮服,一邊嘟嘟囔囔,甚至上了車也還在不停謾罵。

原屬卡爾斯堡親王的那幢宅第內,四角各掛了一盞電燈在前院,就象四個發出淡藍色光芒的小月亮,把整個院子照得通明。正房門前的高高台階上鋪著一塊華美的地毯。每一級台階旁都直直地站著一個身穿製服的聽差,看上去好似一尊尊石雕。

"謔,他們可真會裝腔作勢!"杜。洛瓦聳了聳肩罵道,心裏因嫉妒而極不舒服。

"住口,"他妻子向他說道,"你也暫且裝模作樣。"

他們走了進去,脫下戶外穿的沉重外衣,交給迎上前來的仆人。

丈夫也隨同幾位女士進來,現也正忙著脫去身上的裘皮大衣,"這房子真氣派!"的讚歎聲不絕於耳。

寬大的前廳,四壁掛著壁毯,壁毯上繡的是馬爾斯戰神和維納斯女神的愛情故事。左右兩邊是氣勢雄偉的樓梯,沿階而上,可達二樓。用鑄鐵製成的欄杆,由於年代久遠,外表鍍金已不太耀眼,但在紅色大理石階梯的映襯下,其淡淡的光芒仍隱約可見。

客廳門前站著兩個小姑娘,其中一個穿著粉紅色衣裙,另一個穿著藍色衣裙。一有客人到來,她們便向女士們獻上一束鮮花。大家都感到這一安排頗有情致。

各個客廳都已是高朋滿座。

女士們大都服飾一般,以表明她們今晚來此同平時參觀其他私人畫展,並無多大不同。打算留下來參加舞會的女士,則基本都是袒胸露背。

瓦爾特夫人在第二個客廳接待來客,身邊簇擁著一群女友。許多人因不認識她,像在博物館參觀一樣,並未注意誰是此宅第的主人。

看到杜。洛瓦到來,她的臉色刷的一下一片慘白,且身子動了一下,想迎上前去。但她終於還是站著未動,等著他走過來。杜。洛瓦彬彬有禮地向她欠了欠身,瑪德萊娜則同她極為親熱,恭維的話語沒完沒了。杜。洛瓦於是讓妻子陪同這位老板夫人,自己很快溜入人群,想去聽看看肯定可聽到的尖刻議論。

五間客廳一個連著一個,全都掛著名貴的帷幔或意大利刺繡及色彩和風格各異的東方壁毯。古代畫家的名畫點綴其間。一間仍保留著路易十六時代風格的小客廳,特別引人注目。客廳內的座椅全都放著絲質軟墊,淡藍色底襯上繡著一朵朵玫瑰。低矮的木質家具,漆得一片金黃,上麵套的飾物同牆上所掛帷幔一樣,做工美倫美奐。

一些著名人士,杜。洛瓦一下便看出了他。其中有德。黛拉希娜公爵夫人。德。拉弗內爾伯爵夫婦。德。安德勒蒙親王將軍。貌若天仙的德。迪納侯爵夫人,並且在各重要場合常可見到的男男女女。

有人這時觸了一下他的胳臂,同時耳邊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嬌滴滴聲音:

"啊!漂亮朋友,你這個死鬼,如今總算來了。這些日子為什麼總也看不到你?"

披著一頭金色鬈發的蘇珊。瓦爾特正站在他麵前,用其善睞的明眸看著他。

杜。洛瓦沒有想到是她,心裏特別高興,就同她握了握手,解釋道:

"我何嚐不想來?可是最近兩個月,實在忙得不可開交,一直抽不開身。"

"這可不好,"蘇珊的神情非常嚴肅,"很不好。你讓我們太難過了,因為媽媽和我,現在都很喜歡你。特別是我,已經離不開你。你如果不來,我簡直悶死了。你看,我已將心裏話對你說了,你要是再不來就太不應該了。如今讓我挽上你的胳臂,由我帶你去看《基督淩波圖》。這幅畫在最裏邊的花房後部。我爸爸把它放在那兒,無非是想讓大家在這裏多走一走,炫耀一下他這幢房子。他這樣做實在讓人難以琢磨。"

他們在人群中慢慢地走著。這英俊瀟灑的少年和這楚楚動人的姑娘,眾人立即注意。

"瞧,"一位知名畫家說道,"這可是天生的一對,兩個人不論在哪一方麵都很般配。"

杜。洛瓦聽了,心中不禁思忖道:

"我要是真有本事,當初本應娶的是這一位。這其實不難辦到,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相反,我糊裏糊塗娶了那一個,真是太傻了!但一個人在作出一項決定時常常顯得過於匆忙而考慮不周。"

想到這裏,他像是心裏淌進了滴滴苦酒,感到分外苦澀,頓時萬念俱灰,感到自己這一生也太沒意思了。

"漂亮朋友,"蘇珊這時向他說道,"你經常來。爸爸現在是這樣富有,我們什麼也不必擔憂,可以痛痛快快地盡情享樂。"

"唉!"仍沉浸於其冥想中的杜。洛瓦說道,"你很快就要結婚的,你會嫁給一個家勢煊赫但已有點敗落的貴族。這樣,我們以後見麵的機會可能不夠的。"

"你在說些什麼!"蘇珊不假思索地說,"我不會馬上結婚。我所喜歡,非常喜歡,完全喜歡的人。家裏這麼多錢,我要將這一生當作兩個人生來度過。"

杜。洛瓦冷笑一下,神情中帶著譏諷和傲慢。隨後,他指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將他們的境遇向她一一作了介紹,說他們都出身高貴,但家道已遠不如當年,憑著那依然保存的空爵位而娶了個像她這樣的金融家女兒。現在,他們有的還同妻子保持著一定的關係,有的則早已離棄妻子。但不論屬何情況,全都自由自在,生活放蕩,為眾人所熟悉且備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