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3 / 3)

"我要走了,"杜。洛瓦這時忽然說道,"由於我要在眾院會議結束之前趕去見兩個人,今天不能不去。"

"是嗎?這麼快就走?"瓦爾特夫人歎息一聲,但接著便隱忍說道:"好,你走吧,不過明天可一定要來吃晚飯啊。"

她將身子閃了開來,頭上猛的一陣短暫而劇烈的疼痛,好像針紮一樣。她的心跳得很厲害,為自己被他稍稍弄疼而感覺到非常高興。

"那就再見了,"她說道。

杜。洛瓦似笑非笑地將她摟在懷內,冷冷地看了她的雙眼。

她被這親吻登時弄得心醉神迷,又歎了口氣:"這樣快就要走了!"哀求的目光始終盯著房門大開的臥室。

杜。洛瓦將她輕輕推開,臉上是一副焦急的樣子:

"我得走了,再要耽擱,就要趕不上了。"

她於是湊過嘴唇,杜。洛瓦在上麵隨意碰了碰,一麵將她遺忘的雨傘拿給她,說道:

"快走,快走,現在已經是三點多了。"

她先他一步走了出去,嘴裏仍在不停地呼喊:"明晚七點,可千萬別忘了。"

"明晚七點,我是不會忘的。"杜。洛瓦說。

他們隨即就分了手,一個往右,一個往左。

杜。洛瓦一直走到環城大街,然後又沿著馬勒澤布大街慢慢走了回來。在一家店門前停下,他發現玻璃缸裏裝著糖炒栗子,心想這是克洛蒂爾德最愛吃的,因此走去買了一袋。四點整,他回到君士坦丁堡街,恭候其年輕情婦的光降。

德。馬萊爾夫人今天來得較晚,因為她丈夫又從外地回來了,要在這兒住上一星期。

"你明天能來我家吃晚飯嗎?我丈夫見到你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她問杜。洛瓦。

"不行,我明天要去老板家吃晚飯。我們有許多政治方麵和金融方麵的事情要商量一下。"

她早已摘去帽子,現在正忙著脫下繃得太緊的胸衣。

"我剛才給你買了點糖炒栗子,"杜。洛瓦指了指放在壁爐上的袋子。

"是嗎?"她拍起了手,"你實在是太好了。"

她走過去拿起栗子,嚐了一個,說道:

"這玩藝兒真不錯,我都會把他們吃光的。"

她神采飛揚,深情地望著他:

"我的毛病很多,看來無論哪一方麵,都未使你感覺討厭。"

她慢慢地吃著栗子,還不時往袋內了上一眼,看裏邊是否還有。

"來,"她這時說道,"你來坐在這椅子上,我就坐在你兩腿之間吃我的栗子。必然很是愜意。"

杜。洛瓦笑了笑,隨即坐下並張開兩腿,讓她坐在中央,同瓦爾特夫人剛才坐的地方一樣。

她仰起頭,嘴裏塞得滿滿的,朝他說道:

"告訴你,親愛的,我夢見了你,夢見咱們騎著一頭駱駝作長途跋涉。那是一頭雙峰駝,我們每人騎在一個駝峰上,穿過一片沙漠,三明治和葡萄酒,我帶在身邊。三明治就用紙包著,酒則裝在玻璃瓶內。我們的飯就在駝峰上吃。可是沒過多久,我就覺得乏味了,因為其他的事,什麼也做不了,我們之間隔的距離又太大。於是我想下來。"

"我也想下來,"杜。洛瓦打趣她。

他哈哈大笑,覺得這個故事非常開心,由於慫恿她繼續說這說那,即情侶們在一起常說的那種天真爛漫。柔情依依的"瘋話"。這無所顧忌的笑談,出自德。馬萊爾夫人之口,使他覺得是那樣情趣盎然,而倘若由瓦爾特夫人說出來,則定會使他大為掃興。

克洛蒂爾德現在對他是左一個"我的小寶貝",右一個"我的小貓咪"地叫個不停,他聽了之後心裏美滋滋的,一點也沒有不愉悅之感;而剛才瓦爾特夫人這樣叫他,他卻感到十分刺耳,很不舒服。這毫不足怪,同樣的情話出自不同的人之口,效果竟也有些不同。

不過杜。洛瓦在為這蕩人心魄的歡聲笑語所陶醉的同時,心裏想的是他即將賺到的七萬法郎。於是他忽然以手指在德。馬萊爾夫人的頭上敲了兩下,打斷了她的喁喁絮語,說道:

"聽我說,我的小貓咪。替我給你丈夫捎句話。就說我說的,叫他明天去買一萬法郎摩洛哥股票。此股票的現價是每股七十二法郎。不到三個月,我保證能賺六萬至八萬法郎。你可要叫他嚴守秘密,就說是我講的,政府已決定向丹吉爾出兵,國家將為摩洛哥股票提供擔保。至於別的,你就不用管了。我對你講的這些,但是國家機密。"

克洛蒂爾德的神色已變得十分嚴肅,說道:

"謝謝你的關照。我今天就告訴我丈夫。對於他,你盡可放心,他是不會說的。他這個人嘴很緊,絕不會有任何問題。"

她這時已將栗子全部吃完,因此將紙袋在手裏揉了揉,扔進壁爐裏,說道:"我們上床吧。"說罷開始給杜。洛瓦解開上身背心的鈕扣。

然而她並未解下去,而是對著手上一根從扣眼上抽出的長發笑了起來:

"瞧,你可真是個忠實的丈夫,身上還帶著瑪德萊娜的頭發呐。"

接著,她又變得嚴肅起來,對著這被她發現。細得差不多看不見的頭發琢磨了很久,說道:

"這頭發是褐色的,絕不可能是瑪德萊娜的。"

"也許是女傭的吧,"杜。洛瓦笑道。

克洛蒂爾德認真地在背心上仔細查了查,最後從另一隻鈕扣上又抽出了一根長發,接著又找出一根。她忽然臉色煞白,身子微微戰栗,大聲喊道:

"好呀!你一定同哪個女人睡了覺,是她把頭發纏在了你的紐扣上。"

"這是哪兒的話?你在胡說些什麼。。。。。。"杜。洛瓦驚訝不已,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過來。盡管有點尷尬,但他馬上便訕笑著矢口否認,對克洛蒂爾德懷疑他另有新歡並沒有任何不悅之意。

然而克洛蒂爾德仍在尋找,不斷地把她在其他扣子上找到的頭發,一一迅速解開,扔在地毯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天性機靈的她一眼就看了出來。於是,她頓時氣得七竅生煙,狂怒不已,早已泣不成聲:

"愛你的人一定是個女人。。。。。。她分明是想讓你時時帶著她身上的一些東西。。。。。。啊!你這無情無義的東西。。。。。。"

她突然一陣欣喜,神經質地發出一聲尖叫:

"啊!。。。。。。啊!。。。。。。這是一根白發。。。。。。原來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好啊!你如今竟同老的也睡起覺來了。。。。。。她們一定給了你不少錢吧?。。。。。。說,你收了她們多少錢?。。。。。。真沒有想到,你同什麼人都可以。。。。。。既然這樣,也就用不著我了。。。。。。你還是同那個人好吧。。。。。。"

她站起身,跑去拿起剛才扔在椅子上的胸衣,穿起來非常迅速。

杜。洛瓦滿臉羞愧,走過去想挽留往她:

"不要這樣。。。。。。克洛。。。。。。別犯傻了。。。。。。我確實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聽我說。。。。。。別走。。。。。。千萬可別走。。。。。。"

"去同你那東西好吧。。。。。。"德。馬萊爾夫人那句話還是這樣,"讓她天天守著你。。。。。。她的這些頭發。。。。。。白色的頭發。。。。。。你可以用來給自己編個指環。。。。。。僅你身上纏著的,便足足夠用。。。。。。"

她三下五除二,很快就穿好衣服,並戴上了帽子和麵紗。杜。洛瓦伸過手來,想拉住她,不想她一揚手,給了他狠狠一耳光。杜。洛瓦一時被打得暈頭轉向,她趁機拉開房門,一直走了出去。

杜。洛瓦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遠了,心裏不僅對瓦爾特夫人這個心腸狠毒的老東西恨得咬牙切齒。啊!他定要將她趕得遠遠的,毫不留情!

他用水洗了洗被打紅的臉頰,而後走了出去,心裏卻一直在盤算著如何報這羞辱之仇。無論如何,這一次,他是決不讓步的。

走到大街上,他於閑逛中在一家珠寶店門前停了下來,一隻表看了很久。這隻表,他早就想買了,但卻要一千八百法郎,他難以拿出。

但轉念一想,他的心不禁高興得怦怦直跳:

"倘若那七萬法郎能穩穩到手,我要買這隻表,那難道還不輕而易舉?"

這樣一想,他的思緒也就轉到這七萬法郎的用途上來了。首先,他要用這筆錢賺個議員當當。其次,當然是要把那隻令他夢牽魂縈的懷表買來,並去交易所玩玩股票。此外還可以做點別的事情。。。。。。

他不想馬上去報館,覺得自己還是先同瑪德萊娜談一談為好,而後才去見瓦爾特先生,把已經決定的文章寫出來。於是,他邁開大步,向家中走去。

到了德魯奧街,他猛然收住腳步,想起自己還沒有去看望住在昂坦街的德。沃德雷克伯爵。因此又悠悠逛逛地往回走,心裏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想著許多甜美的事情,例如看來可很快到手的那筆意外之財。當然,除此之外,他還想到拉羅舍那個惡棍和瓦爾特夫人那個心腸狠毒的老東西。至於克洛蒂爾德剛才的暴跳如雷,他倒不太在意,由於他知道,她不久就會同他言歸於好的。

走到德。沃德雷克伯爵的門前,他朝門房問道:

"聽說德。沃德雷克先生病了,請問他的身體近來如何?"

"先生,伯爵現已彌留病榻,看來是過不了今天晚上了。他心髒已進入。"門房答道。

沃德雷克要死了!杜。洛瓦驚異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中頓時升起許許多多亂七八糟的想法,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

"謝謝。。。。。。我回頭再來。。。。。。"他嘟噥了兩句,竟連自己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他跳上一輛公共馬車,馬上趕往家中。

他妻子早已回來,他衝進房間,非常匆忙,向她說道:

"知道嗎?沃德雷克已經死了!"

坐在一邊看信的瑪德萊娜,抬起頭來,一連說了他三次:

"什麼?什麼?。。。。。。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沃德雷克伯爵因風濕病危及心髒,眼看是不行了,"杜。洛瓦說。接著說道:"你看現在該做些什麼?"

瑪德萊娜麵色煞白,站起身來,兩頰因抽搐而不停地抖動,便捂著臉,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就這樣站在那裏大放悲聲,哀痛欲絕。

一會兒,她停止哭泣,擦了擦眼淚,說道:

"我。。。。。。我這就去看看。。。。。。你別管我。。。。。。他什麼時候也不知道。。。。。。你不用等我。。。。。。"

"好,你去吧,"杜。洛瓦說。

他們握了握手,便匆匆走了,連手套也忘了戴。

杜。洛瓦獨自吃了晚飯,隨即就開始寫那篇文章。文章完全按照拉羅舍部長的意思,讓讀者感到政府是不會向摩洛哥出兵。寫好後,他送到報館,同老板聊了幾句,便叼著煙告辭出來,心裏不知怎的,竟感到分外輕鬆。

回到家中,妻子還沒有回來,他便躺下睡了。

瑪德萊娜將近午夜時分方才回來。杜。洛瓦被驚醒之後,坐了起來在床上。

"怎麼樣了?"他問。

瑪德萊娜麵色之蒼白,神情之悲傷,是他從沒有見過的。看見她說:

"他已死了。"

"是嗎?他留下了什麼話沒有?"

"沒有。我趕到時,他有些神誌不清。"

杜。洛瓦陷入了沉思,有些話已到嘴邊,但沒敢說出。

"快點睡吧,"他說。

瑪德萊娜迅速脫了衣服,在他身邊躺下來。

"他死的時候,身旁有親人守著嗎?"

"就隻有一個侄子。"

"是嗎?這個侄子經常來看他嗎?"

"從未來過,他們已有十年不見了。"

"他還有沒有其他親人?"

"沒有。。。。。。我想是沒有。"

"這樣說來。。。。。。他的財產會由侄兒繼承了?"

"不太清楚。"

"他很有錢嗎?"

"是的,非常有錢。"

"大體數目我是知道的?"

"詳情不大清楚。可能有一二百萬吧。"

杜。洛瓦什麼也沒有再說。瑪德萊娜吹滅了蠟燭。兩個人肩並肩,在黑暗中靜靜地躺著,精神清醒地想著他的心事。

杜。洛瓦已毫無睡意。他如今覺得,瓦爾特夫人將要幫他賺到的那七萬法郎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覺到瑪德萊娜好像在哭,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他問了一句:

"你睡著了嗎?"

"沒有。"

她的聲音分明帶著哽咽和顫抖。杜。洛瓦接著說道:

"剛才忘了告訴你,我們被那位部長騙了。"

"是嗎?"

他於是把拉羅舍和瓦爾特搞的那個陰謀,一五一十地都向她講了講。

"這些情況你是怎麼知道的?"他說完後,瑪德萊娜向他問道。

"對不起,"杜。洛瓦答道,"這一點恕我不能奉告。你有你的消息來源,我對此從來不打聽。同樣,我也有我的消息來源,而且不想讓他人知道。無論如何,對於我剛才說的這件事,我保證確實無誤。"

"這完全可能。。。。。。"瑪德萊娜說,"我早就懷疑他們在背著我們做些什麼。"

依然毫無睡意的杜。洛瓦,這時向妻子身邊靠了靠,溫情脈脈地在她的耳邊親了親。她使勁將他推開,一邊說著:

"你行行好,讓我安靜一會兒行不行?今天我有這種興致?"

杜。洛瓦隻好忍氣吞聲,轉過身去,閉上眼,終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