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盛夏初顏3(1 / 1)

3

我如此迫切地盼望暑期的最後一次油畫課的到來,我想把畫的那幅《溫暖》給他看,想聽他在夕陽下蹩腳地彈吉他,想聽他戲謔地叫我灰姑娘。我想。

我穿上了一件新買的粉色連衣裙,在門口的穿衣鏡前暗自臭美的時候,洛秋也如劈裏啪啦地從樓上下來,看到我占據了穿衣鏡前的位置,立刻鄙夷地瞪了我一眼,“讓一下,臭美什麼啊?”她力道很輕但又不容置疑地將我推到一邊,旋即又扭頭對沙發上的雲姨說:“媽!我穿這個衣服好看嗎?”

她大概穿著那條叫“栗”還是叫“李”的牛仔褲,上身是一件簡單的右肩印花的白色T恤,清爽的衣服包裹著年輕的身體,臀是臀,腰是腰,胸是胸,高束的馬尾披散下來,如暗夜裏牆頭紛披的藤蘿,沾著月光的閃著幽光的綠瀑,如此之美。她說得對,我臭美什麼啊?

雲姨沒有回答她的話,輕慍道:“洛秋,不許對茆茆那樣說話。記住,我們是一家人,你們是姐妹。”

洛秋被雲姨輕斥,微露不快,但很快調出另一張麵孔,對我莞爾一笑,說:“對不起啊茆茆,我剛太著急了。媽,茆茆才沒你那麼小心眼呢?是吧茆茆?”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麵孔可以瞬間變幻各種表情,我一怔,不知如何應對,胡亂支吾著,提起書包和畫夾,和雲姨告別:“阿姨,我去上課了。”

“路上小心點哦!”身後依然是雲姨溫情而疏離的叮囑。

室外依舊是熱浪蒸騰,盛夏的蟬鳴在頭頂與光影一浪一浪襲來,我依然腳步輕快舒暢無比,被甜蜜包裹的少女,能將燥熱擁擠的街道,看做四月的落櫻繽紛。

走進少年宮的大門,上樓梯,三五少年正相擁而上,側身而過的瞬間,江辰衝我粲然一笑,像明亮而略帶禁忌的光影,瞬間籠罩了我,我靦腆一笑,算做回應,匆匆進了教室。

兩節課。當任何藝術在經曆最初的技藝培訓和強度練習時,都會趨於枯索乏味,我從來不相信畫出《蒙娜麗莎的微笑》的達芬奇,是因為童年畫了太多雞蛋的緣故。

終於下課,同伴們起身收拾工具,我也將近來所畫的畫打疊收起,準備拿給江辰看,我喜歡他略帶驚奇的口氣叫道:“嗬!多才多藝啊!”

出門去,卻見吉他班已空無一人,他並沒有等我。是啊!我們並未有約。

心中無比失望落寞,懨懨地背著畫板朝樓下走去,仍有隱約期待,以為他會從某處拐角忽然跳出來,嚇我一跳。

我走出少年宮的大門。

陽光忽然躲在雲朵背後,地麵的白熾烈豔幻為一地陰影。我怔在原地,看到前方兩個頎長的身影,少年英挺,少女窈窕,洛秋如一隻漂亮的白色蝴蝶,停落在他的身邊。江辰一邊和身邊的同伴彼此道別,一邊甜蜜而尷尬地回應他們善意的戲謔:“江辰,你的愛麗絲來了啊!”他並不反駁,隻是轉頭回望著洛秋,眼含肯定和疼惜,愛意一覽無餘,神情中又有一番少年身邊有漂亮女孩陪伴時,特有地驕矜和自得。

她是他人群中的,那個朋友,而我呢,一個黃昏裏的秘密樹洞,暗地裏的一個靈魂找補,或許,什麼都不是吧?隻見過兩麵的熟人而已。

江辰個子很高,低著頭和洛秋說話,姿態溫和,語氣低緩,深情專注,和我眼中不羈落拓的幽默少年判若兩人,我一下子被刺痛了,這就是愛情吧?真正的愛是端然嚴肅的,快樂也是患得患失,甜蜜也是謹慎怯畏的,愛情,必須以真誠做外衣,以莊重為內裏。原來,那些輕佻親密,談笑風生,隻是曖昧。我挪步,他一抬眼,看到了我,正要笑笑地打招呼,我裝作不識,扭頭離開。步履滯重,寂然地走在路上,走,一直走,經過一個個閃爍的紅綠燈,一個個人潮湧動的路口。天色向晚,那些潛藏的孤獨又向我襲來。所幸,就要開學了。

百年名校。“愛知中學”四個鎏金大字在朝陽裏熠熠閃光,兩排梧桐如整飭的列隊,西風走過,鋪一地碎金,踩上去,有眩暈之感。

“梁洛秋!”“到!”目光循著聲音望去,與我一桌之隔的少女站起來。洛秋,梁洛秋,這個與我同父異母的姐姐,我與她相處數月之久,竟不知道她姓“梁”,是隨母姓?不可能,我聽爸爸曾對雲姨直呼姓名,雲姨姓“方”。我心裏微微驚動,一陣茫然。同學們的目光都落在洛秋身上,她驕傲地挺挺胸脯,即使千篇一律的校服,在她的身上,也能穿出不同的味道。忽然,她仿佛意識到什麼,將臉轉過來,惶惑地望向我,我仿佛看到她內心的一條河流,波瀾不定,慌張不安。我看到她竭力隱藏的一絲心虛和畏怯。她不是父親的女兒?一個聲音在我心底悄悄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