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路的兩側的梧桐落了一地,枝條赤裸裸地插在雲間,樹下腰身一般高的常綠灌木和女貞,使得這條沙路在冬天不會過於單調和蒼涼。而那株碩大無比的常青百年巨榕,用它緊密的枝條和濃鬱的墨綠,恰到好處地成了年輕人浪漫的休憩場所,在那裏可以聽到最新的新聞和最火的八卦。諸如:
甲:看看看,那邊走來的女生是美國朱麗亞音樂學院的轉校生誒!
乙:知道知道,我還知道他父親是法國愛樂的台柱呢,上星期我還看見他帶她來報到,在音樂學院插班。
丙:朱麗亞哪!伊凡·加拉米安任教的音樂聖殿!還有一個在法國愛樂的爸爸,超羨慕呢!
丁:切,你們知道的這些算什麼,我還知道會長昨天跟她告白了呢。
丙:真的嗎?左之南學長真的給她寫過情書啊,會長的初次真情告白誒!
甲:應該不假吧,好多人在傳呢,左學長上星期特意去音樂班打通關節,決不能怠慢她。(轉向丁)那她怎麼回信的?
丁:(高深莫測地)她隻回了兩數字,就差信使快馬加鞭八百裏加急送回去了。
乙:21(愛你)?74(去死)?
丁:(戳了乙的頭一下),就你粗俗鄙陋。她大筆一揮,甩下兩個數字“61”。
丙:啥意思?莫名其妙啊!
丁:左會長不解其意,以權謀私動用全校老師解迷,最後音樂班的黛遙老師用發聲法猜出了謎底——“拉--倒”。
乙:怎麼解?
甲:你豬頭啊!“6”和“1”在樂譜上分別發“啦”和“嘟”的音啊!
乙:好聰明的女生啊!哎呀呀,不要講了,她走過來了。
………………
喬安的萬人迷會長的首次真情告白告吹,喬安寶貝們不知是心痛還是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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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回到了南濱,那個給過他很多美好也給過他很多傷痛的城市。岑諾下了長途汽車,沿著沒有盡頭的長街寂寥地行走,幾個年輕的女孩子擦肩而過後仍回頭張望著。
“他長的好像我們初開學園幾年前畢業的天才學長誒!”
“你犯癡啊,學長在遠濱,又去了賓西法尼亞,怎麼會在這裏,你看錯啦!”初開被譽為為天才學生的人隻有一個,唯一以全滿分畢業的岑諾是也。
南濱的梧桐連成片,幾乎到了綿延不絕的地步,比遠濱的還要粗還要密,所以冬天的它格外的孤單和淒涼,在北風中長睡不醒。不下雪,卻格外的寒冷,北風無孔不入地穿透著每一個毛孔滲入到淋巴血管,從骨膜骨質一點一滴地侵入骨髓,於是人就會永遠記住這個城市溫柔的冰冷。
古黑色的長風衣飄在“星語心願”花店的門外,門口巨大的遮陽傘下的坐椅空蕩蕩的。岑諾看到櫃台前的女人明亮的笑容,每一個從玻璃門內出來的顧客笑著離開,那些笑像北風中夾雜的冰雹,鋪天蓋地地砸進他的心窩,那種寒冷刺入骨髓。
櫃台前的女人也看到了他,急急地出來拉著他的手說:“傻孩子,傻站著幹嗎,進來呀!跟姑姑客氣啥?”
拉姑給岑諾衝了一杯熱茶,室內暖氣開的很足,她告訴分別已久的外甥,花店依舊門庭若市,生意很好,隻是有時候累的腰酸背痛。
“該招一個新店員了,別舍不得工錢!”岑諾調侃著一向寵愛自己的姑姑。
“我哪有舍不得工錢,以前風輕——”拉姑意識到踩到地雷了,識趣地閉了嘴。“你回初開了嗎?”她是個通曉他的過去的人,所以他才會在無助的時候來這裏避風。
“不回去了。”還是回不去了,說完後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不停地磨娑著搪瓷杯子,水汽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在拉姑店裏吃了一頓便飯:西紅柿雞蛋、可樂雞翅、香鬆雞塊、糖醋裏脊,還有一盆香噴噴的金針菇肉圓湯,很普通的家常菜式,他卻吃的前所未有的安心。
岑諾在南濱呆了一上午,下午離開時天下起了蒙蒙細雨。
雨點是潮濕的翅膀,斷裂後降臨到人間。岑諾觸摸著古老的梧桐樹皮,又滑又膩,上麵布滿了一層淺淺的綠色苔蘚。他遺憾地望著它們,連葉子都凋落了,還能聽到雨聲嗎?心都倦了,還能再聽到彼此的心聲嗎?
司機按著喇叭催促著,岑諾深情而又留戀地望了一眼那些無力地佇立在雨中的梧桐,轉身踏上了回程的汽車。
南濱,一個漂亮而疼痛的城市。
西南角的火車站的鳴笛聲尖銳,列車在不同的軌道交錯而馳,中間是不可逾越的距離。
東北角的機場依舊轟鳴不斷,飛機在落日的語餘暉中騰空而起,眨眼便是千裏之外。
每天有不同的人依靠不同的交通工具來到這裏,也有許多人背著不同的行囊帶著不同的過往離開。火車進站出站,飛機起飛降落,除了漂流的記憶,什麼也帶不走,什麼也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