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弦回到宿舍是清晨8點整,她曆經艱難才徒步下山,又幸運地攔到了一輛進城的拖拉機,再是轉了兩班公交車,幾經周轉才回到學校,昨夜20分鍾飆完的車程花了兩個小時才完成。
因為突然想起父母可能會來學校探望,到時候看到人去樓空免不了又一番盤查。臨走時看到湛默還在熟睡,不忍打擾,所以輕弦才悄然走開。
風輕弦一回來便紮進了浴室,檢查全身上下有沒有螞蝗吸附,就在快大功告成時,她看到小腿腓腸肌處一條黑黃色的螞蝗.她沒有立即將它扯下,而是怔怔的看著它,豎起柔軟的枝節,晃動著細嫩的尾巴,貪婪得用吸盤紮入血管。良久一串腥膻的鮮血從吸口緩緩流下,被花灑灑下的熱水衝淡。酸癢促使她果斷地用力將它扯下。
殘缺的螞蟥扭擺著飽滿的肢體在她的掌心蠕動,滑膩的肌膚讓她惡心,她驚慌地將它仍扔入抽水馬桶衝掉,然後跳入浴缸,瘋狂的搓洗著小腿和手掌。
不可抑製的寂寞和恐慌一點一滴地吞噬著她,她抱著雙膝坐在滾燙的浴水中坐了很久,不變的寂寞姿勢。
出浴後,她看到父親坐在床沿上高興地和辛宸攀談著,而一貫清冷的母親則高傲地站在門口,看到輕弦淩亂的長發濕漉漉後習慣性的皺起了眉。
父親很關愛地拿起幹毛巾替她擦拭著頭發上細密的水珠,這讓輕弦有點不知所措,記憶中的他是一位忙碌的著名音樂人——風念,無數榮耀,萬丈榮光,這種愛撫的鏡頭在她的記憶中尚不存在。
“輕弦,今天爸爸媽媽要回法國了,好好照顧自己。”
“回”而不是“去”,仿佛這裏根本不是他的祖國,即使這裏有他們唯一的女兒?
輕弦機械地點點頭,風念很不放心地繼續交代:會每星期按時將錢彙到她賬戶上、校方他已經疏通過了、導師也關照了、要她多回家(郊區漂亮的小洋房)、芭芭拉會熬湯補充她的營養、要給他多打電話,還特意叮囑她很累的過去不要刻意去回想。
因為她是個記憶破碎的孩子。
風輕弦眼中蓄含隨著淚花,此時此刻她是多麼想要將父親留下,但她知道這不可能,所以她隻能撲進他懷裏螞蟥般貪婪地吮吸著最後一絲溫暖,終於還是足夠堅強讓淚水回流。
曾經那麼大的痛苦都熬過來了,這點離別又何足掛齒?
風念歎惜地拍打著女兒的雙肩,視線投向一直沉默的妻子:“語琴,講點什麼吧?”
風輕弦望向清冷的母親,做好接受她冷言冷語的準備。隻是在她破碎的記憶中,她應該是個會對她噓寒問暖亦母亦友的女人,而不似如今殘酷地挖苦諷刺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從何時變的如此判若兩人,應該是從自己從醫院醒來的那一刻吧。
葉語琴動了動嘴巴,欲言又止。冷冷地丟下四個字後轉身離開。
“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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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離去後,風輕弦安靜地整理好昨天剛搬來的行李。她是個插班生,開學三個月才來報到。
辛宸拉過忙碌的她,一本正經地問:“你去哪兒了,剛才風叔叔還問我你昨晚在這裏睡會不會認床,你沒回家啊。”
輕弦嘴角微微彎了彎,知道辛宸幫自己搪塞過去了,不由得為二人多年來的默契而自豪。
輕弦將昨夜被拉錯綁到這座城市西北角最高的山峰並在山間露宿一夜的事,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告訴了她,隻不過告訴的方式有些特別。
辛宸在房間裏憤憤不平地念叨,“明目張膽的綁架啊,誘拐青春少女啊,你剛才說不他叫什麼來著,湛……你說他是湛……湛默!”最後一個句字的成分驚異明顯大於質疑。天哪,神一般的湛默誒,待她回過臉欲繼續尋根究底時,輕弦已經倒下沉沉地睡著了。
辛宸安靜地走至她床邊,溫柔地替她蓋好被子。
可憐的輕弦,昨夜一定是防鳥獸防螞蝗防地一夜未眠。剛來到這個城市的她,令人憐惜地像一個疼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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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必須明確的是,喬安的學風超級開放,從廣場上阿佛洛狄忒和雅典娜的雕像便可得知,喬安飽受西歐中世紀風格的熏陶,創始人安惜女士的創建初衷便是:愛情和智慧,魚和熊掌二者兼得。
不然,你見過哪所學校將赤裸著上身的愛神擺在中心廣場上,頂多也就是天庭凹陷身材矮小的孔夫子,或是胴體黝黑極愛作秀的沉思者。
輕弦發現自己就讀過的學校綠化都出奇的好,比如高中時南濱的初開學園,再是美國的朱麗亞音樂學院,再到如今遠濱的喬安,都有富有特色具有代表性的植株。
喬安的樹木物種繁多,有疏懶的紫杉(南方有稱紅豆衫),高大粗挺的銀杉,還有木棉、銀杏、廣玉蘭、米楊、鬆樹、榕樹等等。當然,最多的還是梧桐,豎著虯枝朝天齊放,像城市的肌膚,緊緊包裹著它流動的血液,在每個春夏秋冬覆蓋著遠濱的經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