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客途秋恨(1 / 3)

活先生,死情人,鬼見愁,四極八荒。

苑因換了那件鬆石綠綴蕾絲邊的洋裝,把半幹的長發編成兩條辮子垂在胸前,照照鏡子,自己覺得很好看,出來往練意長麵前一站,練意長看了直搖頭。苑因不悅地說:“我是沒儂日本小老婆好看。”練意長放下報紙說:“儂兩根辮子跟衣裳不襯。算了,走吧。”戴上墨鏡,兩人出房。才到樓下,呂季犖就迎了上來,說:“阿苑,我正想上去找你。”看看她的新衣,問:“你這是要出去?去哪裏?還是會昨天的董小姐?”苑因說:“呂先生,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下,要是瑪麗亞嬤嬤叫我去,麻煩你跟她說一聲,就說我見朋友去了。”呂季犖問:“要不要我陪你去?你一個單身女孩子,對北平又不熟,迷路了怎麼辦?”

苑因說:“謝謝呂先生,我不要緊。”說話間到了飯店門口,有一輛西洋式馬車停在那裏,弧形的底座,玻璃窗門,後頭還拉著白紗,是一輛非常高級的出租馬車。練意長拉開車門,自己先上去了,苑因握住把手,回頭說:“再見,呂先生。”

呂季犖這才看見苑因身邊有一個男人,而兩人同坐一輛馬車出去,關係一定非同尋常,怎麼她天天在旅館呆著,卻有這樣的男人來接她?急白了臉,攔住低聲問道:“阿苑,這人是誰?你和他不熟,怎麼就坐上他的車了?你要是有什麼閃失,李太太李小姐那裏不說,我怎麼放心?”

苑因看他急赤白臉的,盡是在替自己擔心,心裏也十分愧疚,知道是前些日子自己天天去醫院陪他,讓他誤會了。好好的一個有為青年,因自己一時糊塗便這樣失魂落魄,羅白棠的影子又浮現在眼前,心裏一酸,不想再貽禍他人,索性把話說死,好斷了他的癡念,便道:“呂先生,你回去吧,我真的沒什麼。他不是陌生人,他是我先生。”

呂季犖一時沒明白,問:“哦,是先生啊,那就好。是教哪一課的先生,音樂還是美術?”朝車廂裏打聲招呼說:“這位先生,你好,我是阿苑的朋友。先生是哪間大學的,我是師大的學生,不過畢業好幾年了。也許我的先生中有先生認識的?”

苑因想怎麼有這樣實心眼的人?再次輕聲說道:“呂先生,他不是學堂裏的教書先生,他是我先生。”呂季犖把這句話細細嚼了兩遍,才知道她的是什麼意思,驚道:“阿苑,你說什麼?”苑因抱歉地一笑,說:“對不起,呂先生,讓你誤會了。我不單有一個死了的棠哥哥,還有一個活著的先生。我是一個壞女人,你別再想著我了。”踩上腳踏板,上了車,關上門。練意長敲敲車壁,馬車夫駕一聲,起程了。

苑因閉上眼睛,合掌胸前,默默念禱:“萬福瑪麗亞,滿被聖寵者,主與而皆焉。女中而被讚美,而胎子耶穌並為讚美。天主聖母瑪利亞,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後,阿門。”在心中默念了幾十遍《聖母經》,才平靜下來。拉開一半窗紗,看著窗外。

練意長在她念《聖母經》時一直不說話,等她放下手,才冷笑道:“萬福瑪麗亞?我看我該念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再加一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卻是苑因在念禱時,不自覺地念出了聲。

苑因白了臉,低頭說:“我罪孽深重,念上一萬遍也是沒用的。”

練意長氣得要死,問她:“你有什麼罪,要念上一萬遍都沒用?”

苑因低聲說:“我後來見過羅白萍小姐了,她告訴我棠哥哥死時的情景。講他頭摔在地上,血厚得像漿糊,粘得她動不了腳。棠哥哥胸口的傷裂開來,半個身子都浸在血裏。大少爺,他本來就缺血,再流這麼多血,可不就死了?羅白萍小姐說棠哥哥是聽說我被你帶走了,急得要來尋我,伊肋旁骨斷了,立也立不穩,就摔在地上死了。一個人為我流光了所有的血,命也沒了,難道勿是我的罪孽?我不把我全身的血再加上命都還給他,我怎麼算贖得了罪?我那天拿了銅爐條刺我的肚子,差一點就死了。還好沒有,不然自殺也是罪,我不能罪上加罪,那我更贖不清我的罪了。”

練意長恨不得把她腦子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摳出來,還他那個天真無邪、水靈幹淨、俏美得像春天的藤蘿花一樣的少女,忍了又忍,才說:“跟你沒關係,人是我打的,氣是董三小姐給他受的,你硬要攬在自己身上,活該你受罪。”

苑因搖頭說:“不是的。是棠哥哥先對不起董言言,棠哥哥跟我要好,勿要伊了,她生氣也是應該的。我從來沒有怪過伊。”練意長說:“那你就怪我好了。”苑因說:“我也不怪儂。我哪裏怪得上儂?儂對我好,跟我結婚,屋裏廂的大小老婆都不睬,伊拉也不曉得哪能樣子恨我呢。所有的罪孽都是因我而起,我一人承擔。萬福瑪麗亞,萬福瑪麗亞。”

練意長罵道:“你這些年都跟什麼人在一起,灌輸給你這些迷惑人心的妖言?我當時就不該放你走,拖也要把你拖到日本去,你跟了我,好過你信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苑因不滿地說:“你不要再說這些對聖母基督不敬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