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歡喜冤家(1 / 3)

相見歡,紫禁城,電影院,蕾絲洋裝。

和服女子貌美如花,膚白如玉,姿態婉孌。更兼身上一件粉藍底子印藍白兩色櫻花花瓣、湖綠色三片柳葉、雪青羽形長葉片的細布花衣,腰間係著織錦的花葉寬腰帶,腰帶上又飾一條紅黃相間的絲絛,腳下是雪白的分趾襪和木屐子,紋絲不亂的日式發髻上插著幾枚簪笄。整個人像一幅畫一樣的漂亮。女子見苑因打量她,轉了半邊臉,低頭一笑,再微微彎腰鞠躬,露出脖子後三寸鵝胰一樣的肌膚。

苑因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對她吟誦的兩句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當時並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後來羅白棠教她讀書,就把這首詩讀給她聽,聽得她心裏美滋滋的。卻要到現在真真實實一個日本女子站在她麵前,一低頭一微笑,她才知道這情形是如何的美麗。這一看讓她自慚形穢,自己的格子旗袍跟她比起來,就像粗使丫頭一樣的寒磣。

再看一眼角落的那張桌子,除了墨鏡男子外還有兩個西裝男人,坐著比墨鏡男子要矮一個頭,三個人聊得正歡,看也沒朝這邊看。想起唐紹武說的“我們又高又大,又舍得花錢,迷死好多日本妹兒”,看來真是不假。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把紙條看一看,折起來握在手裏,朝那朵水蓮花點點頭,轉身上樓去了。

回到房裏,心裏有些不寧,坐也坐不住,胸口覺得憋悶,開了窗透氣,窗外是遮天的大槐樹,羽狀長葉重重疊疊覆蓋了一大片屋簷,細碎地過濾著陽光,一點一點灑進窗來,落在地板上,像印花的布帛。如果用這匹布來做一件旗袍,一定非常好看。

苑因抱著胳膊靠著窗戶發愣,聽見有人扭動門把,推門進來,再關上門,皮鞋聲一步一步靠近了自己,心跳得慌亂一片,臉也熱了,更是不敢轉頭去看。

那人站在她身後,也不說話。苑因覺得有一張絲網縛住了自己,讓她動一動都難。過了好一陣,等臉上的灼熱退去了,才說道:“格日本女人,是儂第幾個小老婆?”

練意長悶聲發笑,說:“儂又勿要做我老婆,儂管我有多少個小老婆?”苑因聽他還笑得出,恨恨地說道:“儂沒小老婆就勿來事?”練意長說:“男人格事體儂勿懂格,對儂格種小姑娘講也是白講。”苑因說:“我是小姑娘,伊有幾歲?”練意長說:“已經講過搭儂沒關係,儂問也是白問。”苑因氣呼呼地說:“我是搭儂沒關係,格儂上來做啥?”練意長笑說:“我剛剛聽見有個小姑娘唱歌唱了蠻好聽,就想討回去做小老婆。”

苑因氣得轉身瞪著他,練意長穿一件鴉青底子起細條紋的棉布長衫,平肩端背,整潔細致,離她不過半尺,臉上笑嘻嘻的,像是被逗得很開心。苑因恨意上湧,握拳就往他胸膛捶去,捶了幾下,就被練意長擁住,抱在胸口。苑因掙了兩下沒掙開,也就由他抱住。

練意長撫著她的背,從脖子一直摸到腰下,說:“格嗆[103]倒是養了蠻好,身上有得肉了,算盤珠子也沒一粒粒凸出來了。”苑因撲嗤一笑,眼淚都笑了出來。練意長放開她,說:“就會得哭。”苑因回道:“儂就會得欺負我。”練意長看她臉上笑意蕩漾,眼神也清澈歡愉,放下心來,仍不忘取笑她說:“我叫儂勿要放過董三小姐,沒叫儂搭伊做朋友。倷兩人來一道做啥,是勿是要尋一處桃園,結拜做姊妹?”

苑因捂著嘴好一陣笑,說:“勿是要做姊妹,是伊特為跑來警告我,叫我明朝不要到中山公園去。”練意長問為啥,苑因眼睛一眨說:“伊明朝來中山公園啥格雨軒裏訂婚,生怕我去搞搞蛋[104]。儂叫我不要放過伊,格明朝我就去好伐?”練意長假意沉吟一下說:“格能啊?意思是儂聽我格?”苑因“嗯”一聲,歪著頭看他怎麼說。練意長說:“既然伊格能講了,儂就放過伊。索性明朝阿拉跑了遠點,城裏廂也不要呆,就出城去白相相,到香山去。格兩天香山上黃櫨樹的葉片開始紅了,去看紅葉好了。”

苑因聽了一呆,不再嬉笑,轉身背朝著他,說:“勿去。”練意長悻悻地說:“就會得講勿去,勿要,勿好。儂有其它閑話講伐?好了,勿搭儂瞎三話四?儂哪能會得到北平來的?”苑因不說,反問道:“儂勿來啦日本,到北平來做啥?”練意長說:“做生意。”苑因說:“做啥生意?開皮尺店?”練意長哈哈大笑,從背後抱住她,低聲在她耳邊說:“阿囡,阿囡。”苑因被他叫得心煩意亂,說:“大少爺,勿要。”看他沒有放開的意思,生怕他有什麼花樣,到時強又強不過他,便說:“阿拉出去白相相好伐?我來子北平一個禮拜,一趟還沒白相過。”練意長說:“儂講來做啥,我就放開儂。”

苑因說:“我來唱歌呀。我跟國際禮拜堂的嬤嬤一道,來參加唱歌比賽,三十多個合唱團,阿拉拿了頭一名,儂開心伐?”心裏得意,轉過頭去對他一笑。練意長臉色一變,問:“禮拜堂?嬤嬤?阿囡,儂要做啥?”苑因不答,回過頭去看著窗外,背上卻感覺到他胸口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