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遺鶴說事 靈韻守心(1 / 3)

清鶴側身淡笑,以目示意,引三人徐徐入觀。闊別一載,少年身軀寬厚高壯了許多,他本就因累年修道而顯得少年老成,此時更不見半點稚氣。於昆侖山相逢故人,少年道士乍然起伏的心緒須臾複又歸於平靜。

道觀雖小,一覽無餘,卻似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道殿、書齋、居室皆有。道殿簡陋樸素,堂上奉祀的並非道家傳統的三清四禦,而是一幅“道”字。進入殿中的那一刹那,張元宗便被這幅道字所吸引,他默默靜立在“道”字旁,恍覺一個人影躍然於紙上,不知不覺入了神。

清鶴見狀神色如常,兀自為幾人奉上粗茶後,安靜落座垂目自飲。楚青岩好奇師兄為何會對一幅字如此感興趣,於是起身湊近一同觀看,恍然間一絲玄妙的感覺從紙上流瀉而出,引得眉竅一顫。他凝神辨識那絲妙意,飄飄渺渺,終是一無所得。

他目不轉睛盯著“道”字半晌,想要瞧出個子醜寅卯來,然越是想要一探究竟,越是如鏡花水月,緊攥不可得。他最後百無聊賴地搖搖頭,暗中腹議山野道觀不奉祖師、神祇,有故作高深之嫌。

他瞥見師兄若有所思,好奇心乍然又被勾了起來,詢問道:“師兄,你瞧出什麼來了?”張元宗回神看了他一眼,神秘道:“這字可不簡單。”楚青岩欲要深問,然而張元宗卻轉身尋了座位坐下,他也隻好噤聲入座。

幾人茶過一巡,清鶴始才開口道:“能在昆侖山見到張公子,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楚青岩聽他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臉上不掩古怪之色,卻聽張元宗微笑道:“我也沒想到會在昆侖山遇到道長。”

清鶴豈不知其言外之意,自己本被昆侖謝東來所迫,不得已才拋下清秋觀,卻又居於昆侖山,這是個什麼道理。他稍稍一頓道:“修道之人,有一瓦遮頭,有一被蓋身,便是自在,不拘在什麼地方。”

張元宗洞察他故作不解,想是不願詳說,也就知情識趣,不去刨根問底,另道:“我們方才去了玉虛宮,然昆侖空無一人,你可知他們去了何處?”清鶴眉頭微沉道:“貧道料想張公子履及昆侖必是為了兩派爭鬥之事,可是你們來遲一步,昆侖舉派去了西海。”

張元宗想清鶴居於昆侖山,不至於對昆侖派閉塞視聽,又道:“昆侖、天山兩派素有嫌隙,但也相安無事多年,為何此次竟到了兵戈相見的地步?甚至令昆侖傾巢而出?”清鶴忽地沉默不語,頃刻方道:“據說昆侖掌門獨子慘死於天山劍法之下。”

三人聞言頓時一驚,楚青岩喃喃道:“殺子之仇,這如何能夠化解,天山若不付出慘痛的代價,昆侖豈會善罷甘休?”掌門幾乎等同於門派,能夠支配派內所有力量,天山絕人香火,難怪昆侖會擺出破釜沉舟的姿態。

張元宗疑惑道:“能殺得了玄璣真人之子,凶手必定是個高手,那麼此人在天山絕非無名無姓,這樣的人怎會如此不知輕重?或許死在天山劍法之下,並不代表死在天山派的手中,其中可有隱情?”

清鶴忽道:“張公子可知真人之子死在什麼劍法之下?”張元宗搖頭道:“還請道長直言。”清鶴一字一頓道:“引劍術。”張元宗三人又是一怔,引劍術是天山失傳絕學,在雲家時由張元宗親自交還給了天山。

清鶴緩緩道:“引劍術是天山獨門絕學,失而複得這一年內,也隻在江湖上施展過三五回。真人之子死於引劍術,是個人皆會認為真凶十有八九就是天山中人。唉,若是死了普通弟子也就罷了,偏偏死的是掌門之子。”

張元宗問道:“難道其中還有什麼隱情?”清鶴淡淡道:“倒也不是什麼隱情。昆侖出家入道不同於峨眉,講究滅情絕欲,除了掌門真人需要太上忘情,門中弟子皆可婚配。玄璣真人的妻子難產而亡,其子出生不到三月,他以鰥夫之身接任了掌門之位,所以說這個孩子對他來說相當特殊。這一回不僅玄璣真人盛怒,而且昆侖舉派皆誓與天山不死不休。”

不難想象,因幼時喪母,這對掌門父子之間必定存在深厚的感情。天山殺了昆侖掌門之子,的確犯了不可挽回的錯誤。為子報仇是私情,抵抗蓬萊是大義,可是誰敢坦言自己能夠取大義而舍私情?

張元宗知曉此事的為難之處,暗自歎了一口氣,又道:“昆侖要攻打天山,怎得去了西海?”清鶴解釋道:“昆侖初時揚言隻要天山交出凶手,兩派便能避免你死我亡的局麵,可是天山矢口否認。兩派都是名門正派,總不能行那暗中襲殺的勾當,於是約戰於西海翡翠島,直至一派隕落。”

張元宗皺眉道:“兩派這一戰之後,一派敗亡,另一派也必定元氣大傷。峨眉業已敗落,眼見著又要衰敗兩派,五大派就隻剩囚龍寺和武夷宮,而四大世家除卻雲家名實相副,其餘三家哪還能左右江湖。這正道武林還有什麼希望!”

中土武林確實人才鼎盛,可門派才是傳承的根基,一旦一個個門派衰敗,才俊們就如無根之萍,隨風而散。然時不我待,蓬萊的黑手很快便會落下,若這時昆侖、天山再消耗殆亡,正是為蓬萊自清了障礙。

天山派施展引劍術殺害昆侖掌門之子,如此高調無忌,實在是大違常理,難不成還是天山主動引起紛爭?兩派俱是西域大派,誰也取代不了誰,不會輕易真刀實槍大幹一場,否則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誰也討不了好去。

引劍術……引劍術……,張元宗心中不住默念,往往事情越簡單破綻越少,若是此事有什麼轉機,隻怕要落在引劍術上。他腦海中各種念頭紛紛湧出,引劍術、清鶴、清秋觀、歸墟、昆侖、玄璣諸如此類,如一團亂麻交織在一起。

仿佛黑暗中忽然見到一絲光明,張元宗開口道:“青岩,你可還記得師門中關於‘天元道劍’的記載?”楚青岩不解師兄為何問起這個,下意識答道:“天元道劍並非是一套劍法,而是一種辨劍識劍之術,精通天元道劍者,天下任何一套劍法,隻要瞧上那麼一眼,便能手到擒來,得個中三昧,可謂是劍客夢寐以求的秘術。”

張元宗淡笑道:“你有所不知,清鶴道長就是清秋觀唯一的傳人。”楚青岩驚訝道:“我一直遺憾本門隻有記載,無緣得見真本秘笈,不知天元道劍是否真如記載中那般厲害,今日正好向小道長求證一二。”

清鶴倏然臉色慘白,兀自沉默不語,張元宗洞悉人心,心中已然有了所得。他對著清鶴淡淡道:“若是有一精通天元道劍之人,暗中瞧過幾次天山派施展引劍術,然後殺了玄璣真人之子,嫁禍給天山。道長,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天元道劍傳自蓬萊,歸墟當年憑之縱橫天下,成為江湖第一人。後來清秋觀能夠參悟天元道劍的弟子匱乏,導致曾經的道家領袖已然煙消雲散。若說天山派真要同昆侖撕破臉皮,實在是沒有道理,那麼依據如今的江湖形勢,不能不考慮是否有人挑撥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