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意再盛,肆意奔騰,猶如天河之水倒瀉,攜帶萬裏之上凝聚的威勢轟然落下,強勢碾壓諸人的心神,逼得身軀微微晃動。楚青岩等人的劍猛烈地顫動起來,恰如囚籠裏掙紮的蛟龍,一心想要回歸大海。
觀戰之人中,也隻有白魔能夠身臨其中絲毫無礙,他落落而立,白衣輕淡,意由心發,鎮壓靈台,清明絲毫不受其擾。他凝重地盯著場中靜立的兩人,發現他們對待這一戰比想象中的還要認真。
諸人隻覺無數劍鋒侵入身體,腦海中有數道亮光交鋒在一起,氣血輕浮,內息湧動,虛空中仿佛隱隱傳來劍鋒相交的聲音。在旁人看來,兩人還未正式動手,已然具有這般霸道威勢,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就在劍意煌煌不可一世之時,張蘭亭忽然曲指彈在劍身之上,一道劍吟之聲破雲穿霄,滿峰俱聞。這道劍吟非比尋常,較劍意更加淩厲,蘊含著張蘭亭的劍道感悟,其威勢自是難以想象,即使山有萬重,浪有千層,也會被這道劍吟穿透。
劍吟餘威四射,丁半山、巫千雪等人耳膜刺痛,丹田的內息甚至逆流而起,驚得諸人臉色發白,慌忙運功調理,不由驚駭張蘭亭此舉的可怖,若真是逆行經脈,結果自然非死即傷。與此同時,張元宗如法炮製,曲指連彈木劍,竟也傳出清透的劍吟。
木劍的劍吟銳意稍遜,但數道連出,音質純厚綿長,在每個人的耳畔繚繞不絕。張元宗仿若一人禦萬劍,氣勢磅礴,守得一法,萬法不動。純鈞的劍吟如湯沃雪,雖是一往無前,可有木劍之吟當前,直似深淵無底,汪洋無岸,終是無法靠近張元宗。
張蘭亭心劍合一,劍吟紛紛如銀瓶乍破,一時間狂風亂雪,肆虐在天地間。好急的風,好猛的雪,世人在其中何其渺小,又如何能夠抵擋這乾坤之威?周遭諸人心神複又受創,隻得苦苦支撐。
張元宗泰然自若,左掌向上,劍鋒橫空,左掌與劍身相擊,隨即有音傳出,卻非劍吟,而是熟悉的敲木頭的聲音。此音是如此普通尋常,聞者皆是一愣,恍覺此舉兒戲,幾乎忘了運動抵擋張蘭亭的劍吟。
說來也怪,也不知是何道理,這木頭的聲音同劍吟融合在一起,刹那間兩音俱滅,萬籟俱靜,諸人隻覺壓力驟減。白魔驚詫地盯著張元宗的動作,以木劍發出劍吟之聲的確需要極高的劍道天賦,但他卻以木頭之音化解張蘭亭的劍吟,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難道這就是他的突破?
如白魔、雪鴻、木青龍這般的宗師,修為和招式已然達到極致,再是如何刻苦修行,也不過是修為再精純圓融些,招式再返璞歸真些,很難取得長足的超脫,隻有將希望寄托在跨越境界上,或者說是悟道上。
張元宗這一招不顯山不露水,旁人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白魔追求悟道破境多年,一舉便抓住了關鍵所在。張元宗想必真地超脫了原有的境界,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天地。怎麼說來他也不過是二十四五的年輕人,與白魔實際相隔兩代人的歲月,這種悟道天賦不知要令多少人絕望。
張蘭亭也覺察出張元宗較之上回不同,不過他修的是乾坤霸道之劍,何曾勢弱過?繼劍意、劍吟之後,他終於握劍揮斬,純鈞劍華流轉,盡展尊貴無雙的風姿。張蘭亭站立原地不動,純鈞隔空斬出,一道劍氣脫胎於劍身,奔襲張元宗。
這道劍氣與龍門劍氣自然存在區別,龍門劍氣是以秘法凝虛化實,本源為虛無之氣,這道劍氣卻是化實為虛,本源乃是純鈞。倒不是評說虛與實孰高孰低,但就這道劍氣而言,好似純鈞禦空而至,除卻銳意無雙,更添幾分劍威。
張元宗臉色如常,右手握劍負於背後,左手駢指如劍刺出,一道龍門劍氣破空而出。論及修為和眼界,在場諸人也隻有白魔能與張元宗和張蘭亭相提並論,也隻有白魔能瞧出這一道龍門劍氣的與眾不同來。
這道龍門劍氣形散神聚,的確是慣常的龍門絕學,但劍的屬性不及往日,而氣的特質愈加突出。與其說張元宗馭使的是一道劍氣,還不如說就是一道無形之氣,若非這道氣是以龍門運劍之法施展,定不會冠之以劍氣之名。
氣是天地萬物的本原,可直接追溯於道。它雖是虛無縹緲,卻是包羅萬象。張元宗正是凸顯了氣的容納特質,這道龍門劍氣已經不是攻擊之劍,而是一招守式。純鈞劍氣如奔雷襲來,乍然同龍門劍氣相遇,最後在虛空中湮滅。
張蘭亭忽然露出一抹冷笑,張元宗隨即讀出其中的意味。他是在鄙夷自己一味地以守待攻,雖然招招能夠化解他的攻勢,但這種不勝不敗的打法又有何意義?他曾放言隻有勝了他手中的劍,方能有正式相談的機會。
張元宗在火焰島超脫萬物為劍,進入萬物歸真的境界,他所悟的不僅僅是如何還原萬物的本真,還有對於動與靜新的理解。當日“星君”冼星見觀星悟劍,張元宗一語點破他的瓶頸,促使其在星辰劍訣的修習上打破枷鎖。這點破的便是由靜為動,不過現下他又有不同的理解。
運動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鬥轉星移是絕對的,觀星永恒是相對的。道,是萬事萬物的本源,悟道卻講究離境坐忘,奉行的是一個“靜”字。動,固然是規律,然而隻有處於靜中,方能識得這種規律。
張元宗正是突破了這樣的視角,才能曲徑通幽,因此他現在的眼界和狀態都落在靜上,守勢是靜,包容是靜,見招拆招是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靜,然而靜隻是一種識物悟道的角度,靜從來都不是不動。
張元宗和張蘭亭隔空相鬥幾番,終是動了身影,純鈞和木劍交鋒在一起。兩人的攻勢凝聚於劍上,周遭諸人不再被波及。白魔看著張元宗出劍,頓時心生疑惑,木劍即劍,出招即劍,身上再沒方才流露出的那種玄妙的狀態。
木劍普通與否,要看握在什麼人的手中。正因為是張元宗持劍,就是純鈞也能與之抗衡。世人常說是劍助於人,又何嚐不是人成就劍。木劍雖然了無光彩,但劍身吞吐的劍芒足夠淩厲,既然小弟厭煩自己畏首畏尾,那麼就滿足他的意願,淋漓地戰鬥一回。
兩人的身影快逾閃電,然諸人卻覺他們的出招清晰無比,好似同天地同呼吸共節奏。純鈞一劍橫空,挾帶無上之威,好似一柄天降巨劍。木劍逆難而上,與純鈞爭鬥,渾似玄鐵鑄就,不損分毫。
丹田為海,經脈為河,內息奔湧騰躍,瘋狂灌入劍中,一劍可碎山石,一劍可驚蒼天。劍風四溢,虛空嘶響,兩人周遭十丈內盡皆碎裂,生機滅絕,煙塵四起。這就是劍客修到極致的威力,萬事萬物都不敵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