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俯仰之間 已為陳跡(3 / 3)

蓋因曾經交手一回,對彼此並不陌生,因此兩人出劍未有鋪墊,直接以最強的姿態相鬥。劍,在他們的手中脫胎換骨,木劍猶如神兵,純鈞更上層樓,它們是最耀眼的劍,他們是最耀眼的人,整個世界的華彩都在這一場爭鬥中。

張蘭亭始終保持著最巔峰的鋒銳,任何人都無法靠近他,而純鈞達到鋒銳的極致,已然同巨闕相當。他此時隻有一個念頭,勢要破碎張元宗的平靜,動搖他的劍心,讓他敗在自己劍下,低下他的頭顱。

張元宗青衫寂寥,不拘於什麼劍,隻要一劍在手,任何狂風暴雨,雷鳴閃電,都止步於這一劍之前。木劍無鋒,鋒在劍外,劍外是個劍氣縱橫的世界。他此刻是寧靜的,任是凶濤險浪,也撼不動海中的礁石。

整座山峰都是他們的戰場,他們沒有束縛,沒有束縛的劍,劍下的一切盡皆毀滅。他們所經之處,滿目狼藉,磐石碎裂,草木毀折,林中鳥雀驚飛,野獸奔走,有山石滾落山崖,有塵土遮日蓋月,然兩人身臨其中,卻纖塵不染。

諸人退避到極遠處,但是依然能夠感受到兩人戰場傳來的逼壓。丁半山等老派人物,看到年輕教主展現出這般可怖的實力,不免皺眉望向前方的白影,要想掌控教中大權,隻怕是鏡花水月,而白魔似乎也並未熱衷於此。

教主大人真不愧是武學大才,更難得他風華正茂,潛力並未窮盡,對神教未免不是一個福音,想到此節,丁半山等人不免任命地暗歎了一口氣。再凝神觀戰,他們心中又是五味雜陳,教主年輕,好歹是神教的領袖,但張元宗以木劍對戰,不但平分秋色,還遊刃有餘,倒是更奪目一些。

龍門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三百年前龍門前輩戰勝九幽魔君,十幾年前龍門掌門鎮壓敗血之亂,如今親眼所見龍門傳人激戰太一教主,在場一眾高手不免心萌頹意。真是天道不公,有些人窮盡一生,隻怕也及不上此人半分。

兩人的內息修為、劍道造詣和境界覺悟,都達到世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一時間勝負難分。不知時間流逝,激戰已至日薄西山,兩人忽然同時停手,相距五丈有餘。若不是周遭麵目全非,還真以為兩人自一開始就未出手。他們的內息還很充沛,他們的劍招依然穩練。

天際雲霞斑斕,霞光落在兩人身上,麵目愈加溢彩流光。兩人依然不言不語,峰頂也無人出聲,靛藍純淨,天光醉醺,卻無法融化兩人之間的沉凝。張元宗神色淡淡,張蘭亭麵無異色,然而誰也忽視不了那種沉重逼仄的氛圍。

“該是時候做個了結。”張蘭亭聲音冷冷淡淡,似是埋藏多年的怨恨一朝都釋然了去。這是他今天說的第一句話,仿佛整日的劍光霍霍不過是兩人的遊戲,此刻才是他們真正一決勝負的時刻。

無論是心理準備已久,還是今日酣暢激戰,張元宗麵對張蘭亭比往日更坦然了些。俯仰之間,已為陳跡。過去的已然無法改變,他與小弟都回不到當年,那麼心結再繁複也於事無補,三掌之約也罷,今日比劍也罷,自己不是早就踏出那一步了嗎?

“該是時候做個了結。”張元宗也這樣認為,時間的確耗得太長了,畢竟今日比劍不是切磋,亦非生死之戰,而是要論個勝負,勝者自然能夠要求或拒絕一些事。張元宗有必須要贏的理由,為了張蘭亭,為了來者猶可追,也要勝了他。

兩人默然靜立,身上凝聚的威勢層層激升,他們各自同身後諸峰融合在一起,勾連自然大勢。兩人之間的虛空誕生出一個氣流漩渦,隨著威勢激增,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狂暴,須臾間已成風暴。

遠處諸人皆是勃然變色,這場景超越了他們對武學的認知。陰陽鬼有些癡癡,自己勤耕不輟多年,一心想修至烈火寒冰掌的最高境界,可是就算心想事成又能如何,麵前還是有翻不過的高山。

他這種念頭一生,神經鬆弛,精神散漫,身體裏的陰陽二氣漸漸竟少了往日的針鋒相對,一步步水乳交融在一起。近旁諸位長老驚覺他的蛻變,未曾想他會在此地覓得契機開始突破。一旦他突破圓滿,其實力必定會一躍成為眾長老之首,想想他的師父慕容太陰便可想而知。

此話暫且不表,單說場中兩人威似昂藏巨人,劍上是座座山嶽,抬手舉足間是毀滅的力量。兩人同時揮劍刺入風暴之中,兩道身影堅定無比。兩柄劍在風暴中心相遇,劍尖對劍尖,靜止在虛空,巨大的力量頓時碰撞在一起,威勢四壓,風暴霎時潰散,天地間隻存下兩柄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對峙的兩柄劍上,塵埃落定或許就在眨眼之間。忽然場中傳出一聲輕響,張元宗眼見著木劍崩出一道裂痕,不由暗道:果然如此,若以劍論,木劍又怎會比得了上古名劍純鈞。

轉瞬間,目光灼灼之下,木劍當場碎成無數細塊,落入塵埃。一眾長老臉色頓時緩和,暗道神教終是勝了。巫千雪麵露憂色,楚青岩有些發愣,玉無雙卻是滿腔複雜的情緒,距離最近的白魔有些疑惑地望著場中兩人。

奇變陡生,因為木劍被毀,純鈞的力量蘊於劍中,兩人身負的大勢激流勇進,風暴複生,將兩人吞沒其中。張蘭亭手持純鈞劍,已是無敵之姿,然張元宗依舊是一貫的雲淡風輕。衣衫狂舞不止,飛沙走石,唯有兩人屹立不倒。

張蘭亭向前踏出一步,純鈞劍便向前刺出一尺。諸人臉色數變,原來戰鬥尚未結束,而勝負他們卻有些拿不準了。玉無雙扶著巫千雪的胳膊,感受她的緊張和惶惑,楚青岩緊握的拳頭沁滿了汗水,白魔還是那般靜默不動,眼露惑色。

張元宗忽然也動了,他在純鈞前運轉劍指,白魔凝聚目力看得分明,劍指間不知何時夾了一片樹葉。樹葉是今春新發,嫩綠柔弱,能在風暴中安然無恙純屬奇跡。純鈞劍隻是前進一尺,便難再寸進,張元宗踏出一步,劍指與純鈞相遇,然後將那片樹葉放在純鈞劍上。

張元宗緩緩收回劍指,樹葉安靜地在風暴中待在劍上,它仿若有千斤重,令劍身微弱難察地下落半寸。風暴好似虛幻,純鈞仿若朽木,任憑一片樹葉在力量最盛之處平安無事。終於,白魔的臉色變了,張蘭亭的臉色變了,而張元宗兀自眉目平和。

其他諸人由於相隔甚遠,不知張元宗是將一片樹葉放在純鈞劍上,還暗中奇怪張元宗動作古怪。諸人雲罩霧繞之時,風暴漸息,而樹葉也被氣流帶走,飄落到遠處。此戰終於結束,諸人皆圍了上來,納悶地盯著場中兩人,不知最後的結果為何。

張蘭亭揮劍入鞘,釋然道:“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