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能夠有國會,有政黨,有民權,和那英國日本一個樣兒,那時這把交椅誰人坐他,不是一樣呢?若說嫌他不是同一民族,你想我四萬萬民族裏頭,卻又那一個有這種資格呢?(這話我又沒得駁了。)兄弟啊,我愛自由、愛平等的熱心,也不讓你,諒來你是知道的,但我總是愛那平和的自由,愛那秩序的平等,你這些激烈的議論,我聽來總是替一國人擔驚受怕,不能一味讚成的哩。"李君道:(駁論第十一。)"我也不是一定要和甚麼一姓的人做對頭,隻是據政治學的公理,這政權總是歸在多數人的手裏,那國家才能安寧的。你想天下那裏有四萬萬的主人被五百萬的客族管治的道理嗎?但凡人類的天性,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別人的利益為後,所以主權若是在少數人,一定是少數的有利,多數的有害;主權若是在客族,一定是客族有利,主族有害,這利害兩樁是斷不能相兼的。(眉批:盧梭、邊沁、彌兌、斯賓塞等政治學理數語括盡。)但我們今日就不管到他是多數還是少數,是客族還是主族,總之政治上這責任兩個字是不能不講的,(更進一步,愈逼愈緊。)一國人公共的國家,難道眼巴巴看著一群糊塗混帳東西把他送掉不成?不管他甚麼人,隻是當著這個地位,就要盡這個責任;(聽者。)虧了責任,是要自行告退的;(聽者)不肯告退,是要勸他的;勸他不聽,是要想個法兒叫他不能不聽的。(聽者)(眉批:若還不明這種道理,隻要拿一間鋪子做個譬喻,百姓便是東家,君相便是東家請來的夥計。夥計不盡責任,應該怎樣呢?)你看現在文明各國所謂責任大臣的製度,不是恁麼著麼?若是在立憲國裏頭,君主沒有責任,這個怨府自然落不到君主的頭上,隻要學那周公的故事,成王有過則撻伯禽,把宰相大臣換了一換也便罷了。若使一切政事的責任都在頂上頭那一個人的手裏,自然一國人有甚麼過不去的事情,都要問著他了。哥哥,你說和現在朝廷沒有甚麼因緣,難道我和現在朝廷又有甚麼仇恨嗎?
(可見彼此全為公事,不為私恩私怨。)橫堅我認定這責任的所在,隻要是居著這地位,不盡這責任的人,莫說是東夷北狄西戎南蠻,就使按著族譜,算他是老祖黃帝軒轅氏正傳嫡派的塚孫,我李去病還是要和他過不去的哩。"(眉批:快絕之論,快絕之文。)黃君道:(駁論第十二。)"兄弟,你這段議論,誰說不是?依我看來,總是理想上頭的,不是實際上頭的。你說一國政權總要在大多數的人手裏頭,這是盧梭、邊沁、約翰彌勒各位大儒的名論。但這些學理,在現世的歐洲已算是過去陳言了。
多數政治,在將來或有做得到的日子,但現在卻是有名無實的。
你看,現在各立憲國叫做議院政治的,豈不算是從多數取決嗎?
認真算來,那裏真是多數,還不是聽著這政黨首領幾個人的意思嗎?(眉批:連議院政治之弊也揭出來,真是政治家頭腦。)兄弟,各國議院的旁聽席,諒來你也聽得不少,你看英國六百幾個議員,法國五百幾個議員,日本三百幾個議員,他們在議院裏頭站起來說話的有幾個呢?這多數政治四個字,也不過是一句話罷了。但這種政體,誰能說他不好?可見天下人類自有一種天然不平等的性質,治人的居少數,被治的居多數,這是萬不能免的。(眉批:盧梭天賦人權的議論都被這種學理壓倒。
近來在歐美變成退院僧了。)至於講到責任兩個字,這是政治學上金科玉律,便愚兄也和老弟一般見解。但我看中國現在的人民,那裏自己夠得上盡這個責任?就是叫現在號稱民間誌士的來組織一個新政府,恐怕他不盡責任,還是和現在的政府一樣,這國勢就能夠有多少進步嗎?(民間誌士亟宜猛省。)兄弟,我想政治進化是有個一定的階級,萬不能躐等而行。兄弟,你是住在歐洲多年,看慣了別人文明的樣子,把自己本國身分都忘記了,巴不得一天就要把人家的好處拿輪船拿火車搬轉進來,你想想這是做得到的嗎?好兄弟,你要看真些子時勢才好。"(眉批:以日本之精進,經三十年還不能及歐洲,可見政治進化真是不易。)李君聽到此處,麵帶怒容,便接著說道:(駁論第十三。)"哥哥,你說我崇拜法國,我倒不是崇拜法國。我看哥哥在德國念這幾年書,這些口氣倒有幾分像崇拜德國人。這還罷了,怎麼連那俄羅斯大民賊坡鱉那士德夫的放狗屁議論都要附和起他來。(眉批:坡氏係俄國現任宗教總監。近著一書,題曰《政黨及議院之弊》。各國爭翻譯之。其所言雖頑舊,亦有許多切中歐美時弊之處。)你說議院政治還是少數,不是多數,那裏知道這少數和那民賊的少數正自不同。這政黨首領人數雖少,卻是代表全黨的意思,該黨若是多數黨,便是代表多數國民的意思了。政黨彼此互爭權,不管他出自公心還是私心,總而言之,是一定要巴結百姓,(眉批:政黨政治的好處全在要巴結百姓。巴結百姓,百姓自然有權了。百姓有權,政治自然好了。)在新聞紙上,在演說壇上,講他自己的政策怎麼有益於國,有利於民。若講得沒有道理,那國民肯聽他嗎?若講得到做不到,那國民肯容他嗎?這樣看來,任憑他就拿這些方法當作爭政權的手段,卻是國民已經於不知不覺之間實受其益了,何況政黨政治在朝黨稍有一兩件事不盡責任,國民便鼓噪起來,他立刻便要辭職,讓與別黨,雖是少數人代理國事,卻不是少數人把持國事,(與理代把之別最要分辨清楚。)怎麼好藉口於天然不平等,替民賊教猱升木呢?至於講到時勢嗎,那一代的時勢,不是靠些英雄豪傑造出來,若是沒人去造他,隻怕現在的歐洲還是和現在的中國一樣,也未可定哩。哥哥,不講時勢便罷,若講時勢,我想現在中國的時勢和那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歐洲的時勢正是同一樣哩。盧梭、邊沁他們的議論,在現在歐洲自然是變成了擺設的古董,在今日中國卻是最合用的。哥哥,你說我躐等而進,哥哥,你想跳過這人民主義的時代,便闖入這國家主義的時代,這真可算躐等而進了。"(眉批:十九世紀上半紀是人民主義時代,下半紀漸入國家主義時代。)黃君道:(駁論第十四。)"不然,群學上定例,必須經過一層幹涉政策才能進到自由政策。兄弟,你隻知道法國大革命為十九世紀歐洲的原動力,卻不知道這大革命還又有他的原動力。那原動力在那裏呢?就是這幹涉政策便是了。歐洲自從法國哥巴、英國克林威爾主政以來,大行保護幹涉之政,各國政治家跟著他學,都說這是強國的第一手段,到了後來,連民間甚麼事業部幹涉到了,這種政體,在今日還能說他是好嗎?
(眉批:拿各種強有力的學理層層辨駁。愈接愈厲。非胸有萬卷者不能道其隻字。)但當民智未開,民力未充的時候,卻是像小孩兒一般,要做父母的著實管束教導他一番,將來才能成人。平心而論,現在歐洲的文明,你能說這幹涉政策一點功勞都沒有嗎?(眉批:史識如炬。)若不是經過這一回,他們的國力、民力能夠充實到這般田地嗎?我們中國雖然說是專製政體,卻是向來政府的人從沒有幹涉到民事的。"李君插口道:"他不幹涉也罷,謝天謝地。"黃君道:"話雖如此說,卻是幹涉政策和愛國心是很有關係的。(這是透過幾層的議論。)我中國人向來除了納錢糧、打官司兩件事之外,是和國家沒有一點交涉的。(眉批:西國幹涉、自由兩種政體向來皆發達。中國卻是兩種政體皆不發達。
真是咄咄怪事。)國家固然不理人民,人民亦照樣的不理國家。
所以國家興旺,他也不管;國家危亡,他也不管;政府的人好,他也不管;政府的人壞,他也不管。別人都說這是由於沒有自由的緣故,我倒有一句奇話,說是由於沒有幹涉的緣故。(真奇卻不奇。)兄弟,若還不信這話麼,你看現在中國人的國家思想比那十八世紀末的法國人怎麼啊?你能說那時法國的時勢就是現在中國的時勢嗎?我想中國數千年的君權雖然是太過分了,卻是今日正用得著他,拿米做末,末了一著。若能有一位聖主,幾個名臣,有著這權,大行幹涉政策,風行雷厲,把這民間事業整頓得件件整齊,樁樁發達,這豈不是事倍功半嗎?
(眉批:中國人民易治真是勝歐美十倍。好處在此,壞處也在此。)過了十年、廿年,民智既開,民力既充,還怕不變成個多數政治嗎?成了多數政治,還怕甚麼外種人喧賓奪主?我說的平和的自由、秩序的平等,就是這麼著,兄弟你白(自)想想。"李君道:(駁論第十五。)"依哥哥講來,豈不是單指望著朝廷當道一班人嗎?他們不肯做又怎麼樣呢?哥哥你別要妄想了。他們苦是肯做,經過聯軍糟蹋這一回,還不轉性嗎?你看現在滿朝人太平歌舞的樣子啊,他那腐敗,比庚子以前還過十倍哩!哥哥,你請挺著脖子等一百幾十年,等那平和的自由、秩序的平等罷!"(好利口,好倔強漢子。)黃君道:(駁論第十六。)"兄弟,不是恁般說。就是英國、日本現在的政體,那裏是單指望朝廷當道這一班人,才做得來,總是靠民間誌士日日運動,處處運動,到機會成熟的時候,自然是得到手的。兄弟,你看現在英國的民權和法國的民權,那一個強的啊!有民權和沒有,那裏是爭在這一個人麼?況且現在皇上這樣仁慈,這樣英明,怎麼不能夠說一點兒指望都沒有呢?"李君聽到這裏,便歎口氣道:(駁論第十七。)"講到現在皇上的仁慈英明,我雖然是沒有咫尺天顏,卻也是信得過的。但是哥哥你須要知道,凡專製君主國的實權。那裏是在皇帝麼?
盧梭《民約論》講得好,他道那些王公大人們麵子上是一人在上,萬人在下,講到實際,他那束縛,有時還比尋常人還加幾倍哩。現在俄羅斯皇不是個榜樣嗎?報紙上講的他幾次要避位,讓與太子,都是為受不住他那太後和些貴族權臣的氣呢。再說到中國這幾千年內,大大小小的君主也差不多一千多個,真正自己有全權的,那裏數得上十個二十個來?(眉批:《紅樓夢》上睛雯講的"早知擔受虛名"雲雲數語,可以移贈專製君主。)現在皇上雖然仁慈英明,爭奪權柄不屬,就想要救國救民,也是有心無力。他若聽見民間有人和出同心,想要幫著他替百姓除害,隻怕他還歡喜得連嘴都合不攏哩。(妙語。)哥哥,我且問你,你說誌士運動到底應該怎麼運動法呢?你說機會成熟,到底怎麼樣才算成熟呢?"黃君道:(駁論第十八。)"運動方法如何能夠說得定,隻是說到平和方法,總不外教育、著書、作報、演說、興工商、養義勇、這幾件大事業;或者遊說當道的人,拿至誠去感動他,拿利害去譬解他,要等一國上下官民有了十分之一起了愛國的心腸,曉得救國的要害,這機會就算到了。"李君道:(駁論第十九。)"我的哥哥啊,你也太忠厚了!別的問題我也不敢武斷,要講到中國官場,豈是拿至誠可以感動得他來的嗎,隻要是升官發財門路,你便叫他做烏龜王八蛋幾十代婊子養的,他都可以連聲唱十來個肥喏。他們把他那瓣香祖傳來奴顏婢膝的麵孔,吮癰噬痔的長技,向來在本國有權力的人裏頭用熟的,近來都用在外國人身上了。(眉批:這段惡罵雖覺得有傷忠厚。但看著那為鬼為蜮的情形,由不得人三千大無明肝火湧將起來。一棒一喝,正是普度罪惡眾生法門哩。)今日請公使吃酒,明日請公使夫人看戲,就算是外交上第一妙策,上行下效,捷於影響。現在不單不以做外人奴隸為恥辱,又以為分所當然了;不但以為分所當然,兼且以為榮,以為闊了。但得外國人一顧一盼,便好像登了龍門,聲價十倍,那些送條子、坐門房、使黑錢、拍馬屁種種把戲,都挪到各國欽差領事衙門去了。你不聽見德國總帥華德西的話嗎?他說,在京城裏頭沒甚麼開心的事情,就是到滿洲某侍郎家裏會他幾位小姐,算是最爽快的。(實有其人,實有其事。)哥哥,這些醜話,我也沒恁多閑氣去講他,總是會做奴隸的人便是一國的上等人物罷了。你看現在政府,要是外國人放一個屁,都沒有不香的,他要什麼,就恭恭敬敬拿什麼給他;他叫做什麼事情,就要屎滾尿流做什麼事情;他叫殺那個人,就連忙磨利刀殺那個人。(眉批:近來英國要挾辦湖南教案事,稍有人心者能不發指眥裂嗎?)哥哥,你請拿至誠去感動他波,隻怕把泰山頑石說到點頭還容易些哩!然則和他講利害波,隻是他們的眼光看不到五寸遠,雖然利在國家,怎奈害到我的荷包;雖然利在國民,怎奈害到我這頂紗帽,你叫他如何肯棄彼取此呢?你若說道,瓜分之後,恐怕連尊駕的荷包紗帽都沒有,他便說道,瓜分早得很哩,再過十年、八年,我還理他麼,就是眼前立刻瓜分起來,我已經在上海租界買了幾座大洋房,在彙豐銀行存有幾十萬銀子,還怕累得到我不成?(官場諸公,試自己捫心想一想,李去病君到底是罵著我不成?)哥哥,你看現在官場那一個不是立這種心呢?我請你斷了運動官場這念頭罷!"(眉批:我不知作者心孔有幾個竅,怎麼講那一種人的話像那一種人呢?)李君說到此處,便連歎息幾聲道:"哎,據我想來,若是用著哥哥的平和運動,隻怕你運動得來,中國早已沒有了。
我常聽西人說的,中國如像三十年末曾打掃過的牛欄,裏頭糞溺充塞,正不知幾尺幾丈厚。這句話雖然惡毒,卻也比喻得確切。哥哥你想,不是用雷霆霹靂手段,做那西醫治瘟疫蟲的方法,把他劃到幹幹淨淨,這地方往後還能住得麼?"(這卻不是厭世主義的話,莫鍺認了。)黃君道:(駁論第二十。)"兄弟,你話太激烈了,我們拚著這個身子出來做國事,豈不是為著這點不忍人之心嗎?殺一個人來救一個人,尚且不可,何況殺現在大多數的人來救將來大少數的呢!(眉批:仁人之言藹如也。)這些大民賊、小民賊、總民賊、分民賊,誰不恨他?隻是恨的專在民賊,不在人民。若到革起命來,一定是玉石俱焚,不能逃免的,卻是民賊不過少數,人民倒占多數,這場災禍,豈不是人民反受其害嗎?我也知道你這破壞的心事是要歸結到建設一路,隻是已經破壞未能建設的時候,這些悲風慘雨,豈是語言筆墨能形容出來?我每讀法國革命史,隻覺毛骨悚然,想起將來,我心裏頭便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正不知怎樣難過哩!兄弟啊,找們將來避得脫這場禍,還是避他為是。"黃君講到這裏,便不知不覺滴下幾點英雄淚米。
李君也矍然改容說道:(駁論第二十一。)"哥哥,我不是個木石做的人,難道是拿著國民流血的話當好頑嗎?但我把這回事情已經想過千次百遍,把腸子差不多都想爛了。今日的中國,破壞也破壞,不破壞也要破壞,所分別的,隻看是民賊去破壞他,還是亂民去破壞他,還是仁人君子去破壞他。(眉批:李君得力於仁學也不讓黃君。須知真要做破壞事業的人一定是仁質極厚的。)若是仁人君子去做那破壞事業,倒還可以一麵破壞,一麵建設,或者把中國回轉得過來。不然,那些民賊、亂民始終還是要破壞的,那卻真不堪設想了。你看這一年裏頭,中國亂過幾多次呢?廣宗钜鹿喇,泌陽喇,朝陽喇,廣西喇,西川喇,湖南教案喇,這兩天內,奉天將軍增祺所報的,說盛京北邊又有什麼馬賊,聚眾十萬人,築炮台,製貨幣,更建立什麼共武二年的年號了,接二連三,竟沒曾停過一會子。
哥哥,我隻怕中國自此以後,那擾亂情形比這會利害十倍的還多著哩!隻這加稅加餉,暴征橫斂,便是致亂的大根源。還有所謂生計問題,是從全地球的大風潮卷將進來,過了十年、八年,便弄到我中國民不聊生。這生計學是哥哥的專門,還怕你不懂得這理由嗎?(眉批:將來中國受害的還是在生計問題,不是在政治問題。明眼人當能見及。)到那時候,便要不亂也何從鎮壓得住呢?再講到現在政府當道,諂媚外人到極地,外人利用這群傀儡,做那間接的壓製。但是有什麼民教相爭的小事,他便演演他的下馬威,拿些利害給你們瞧瞧,隨意宰你一百幾十條性命,後來的官,遇著這等事,一定越發嚴厲了。你想這有不激變道理嗎?多激變一回,權利愈失一回,就隻這件事也可以將全個中國送掉了。哥哥,你說破壞可怕,卻有什麼法兒能夠叫他不破壞麼?隻怕這天然的破壞,比那十八世紀法國人力的破壞還險過十倍哩!我們雖是以不忍人之心為宗旨,但哥哥你也應記得惡斯佛教授頡德先生說的,’人群進化之理,是要犧牲現在的利益以為將來’(眉批:這真是最沉痛之言,令人想起孔明揮淚斬馬謖情狀。),又西人常說的,’文明者購之以血’,這種悲慘事情,無論那國都是要經過一次的。即如哥哥最羨慕的英國、日本,若不是經過長期國會尊王討幕這些革命,就能夠有今日嗎?他們自己說是無血革命,其實那裏是無血,不過比法國少流幾滴罷了!尋常小孩子生幾片牙,尚且要頭痛身熱幾天,何況一國恁麼大,他的文明進步竟可以安然得來,天下那有這般便宜的事麼?再者,哥哥你整要拿著法國的故事來做比例,地球上革命的戲本,不是隻有一個法蘭西演過的,哥哥何不想想美國的事情,高興一高興,何必苦苦說法國來嚇人呢?"黃君道:(駁論第二十二。)"兄弟,我們商量的是國家大事。孔子說得好,’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這豈是說來當高興的嗎?你講美國,這和我中國的問題更遠得很了。美國本是條頓種人,向來自治性質是最發達的,他們的祖宗本是最愛自由的清教徒,因受不得本國壓製,故此移殖新地。到了美洲以後,又是各州與各州自己有議事堂、市公會等,那政治上的事情本來是操練慣的,所以他們一日脫了英國的羈絆,更像順風張帆一般,立刻造起個新國來。(眉批:美國所以能立國,並不自華盛頓以後,讀者宜著眼此處。)你想現在我們的中國是和他比得麼?中國人向來無自治製度,無政治思想,全國總是亂糟糟的毫無一點兒條理秩序,這種人格,你想是可以給他完全的民權嗎?我聽說日本東京的留學生和內地的少年子弟,有許多聽著自由平等幾個字,他卻不讀書,不上講堂,日日去嫖去飲,有人規勸他,他便說,這是我自由權。還有問他老子要錢去花費,老子不給,他便嚷罵起來,老子責備他,他便說我和你是平等的。(眉批:天下事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將來這種風氣若接續下去,那起講自由平等的人不能不負其責任。)照這樣胡鬧下去,將自由平等四個字不是變成罪大惡極的名詞嗎?所以我想國民自治力未充實的,便連民權也講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