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蓬樺小說集11(2 / 3)

→段路就需要歇?歇腳。他的眼前,掠過蕭瑟的大片冬野,飛 鳥與蘆花的幻影,以及美麗的情 J.t草兒姑娘那純真可愛的笑 臉.二十多年泣去了 4 那些鄉親是怎麼生活的呢?哦,我想念 . 你們,爺爺麥老太、麥 二太、姐姐麥會會、雪子姐姐...... ‘

活著的和死去的,你們還在那兒等著我嗎?現在,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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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個在瓜園裏長大的孩子 。因了一個命定劫數,這些年來

我就像是一片黑色的樹葉,隨著歲月的季風飄來飄去。我回來 了,最終又投入你們的懷抱之中。那個算命的老瞎子,他還活 著嗎?

一切的一切,都像 一個難解的謎,滔滔大水般滾過麥娃的 ρ頭。現在,他千裏迢迢自那個遙遠的海濱城市而來,來尋求 一個生命的謎底。

他是從醫院裏逃出來的,並且悄悄地躲開了黃小 蘭 。這些 天黃小蘭一直陪伴著他,令他深感不安 。通過交談,他了解到 黃小蘭五年前就來這個海濱城市了,先是 幹保姆,後到一家飯 店幹服務員,再後來就幹上了眼下這個不倫不類的差事。黃小 蘭說 :

“我幹保姆時 ,那家男主人整天要我給他撓癢癢 。”說著, 臉紅了一下。

麥娃就勸她不要再幹了,回家去吧 。哪知黃小蘭把頭搖得 像貨郎鼓 :“回家?不不不……我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 。”

“再說……”小 蘭吭哧半天,才吐出下半句話來: “幹這個不用繳稅。 ”

麥娃氣呼呼地坐起來= “不用繳稅?虧你說得出口!當年我爺爺就說你將來……

現在應驗了不是?小蘭 ,聽我一句話,別幹了,咱們回家一一回 黃金村去,我離開那兒快 二十年了,我想那兒的人,咱們 一起 回去好嗎?”

黃小蘭沉默不語,又好像是在想他剛剛說過的話。 過了很久,黃小 蘭說:

“麥娃,你回去看看吧 …我得掙錢哩!你在咱村有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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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不?”

麥娃搖頭。

“怎麼,要我提醒?”黃小蘭說,“你是‘神孩兒’呀!” 麥娃臉上掠過 一絲哭笑。哦,記起來了,關於 4 神孩兒”的

傳說是這麼回事兒 z 那一年,村子裏從沙河鎮上買回 一匹白色 的怪馬,那匹馬野性十足,根本不讓人靠近 。養馬人麥福成非 常煩惱,一天,他給馬套上 一輛地板車,趕著車來到田野裏,讓 馬適應一下田裏的環境 。可那匹怪馬見到綠色的莊稼後竟嗷 嗷嘔吐起來,接著仰天發出一聲悲鳴,憤怒地甩開地板車,朝 正在勞動的人群狂奔起來。人們頓時大吃一驚,四處奔逃 。 “馬驚了!”“馬驚了!”他們叫著,嚷著,亂成一團 。驚馬在田野 橫衝直撞,煙塵滾滾,大片莊稼被踩倒 。當時,麥娃兒正在瓜園 旁邊和黃小蘭一塊玩耍,遠遠地就看到驚 馬朝瓜園方向飛馳 而來,人們大聲疾呼 f 娃兒,躲開,娃兒,躲開!?“娃兒,馬過去

了!”麥娃愣了 一下後即站起身來,不慌不忙地朝驚馬招了招

手,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一←那馬竟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停了 下來,並且樣子’溫馴地低頭吃起了堆放在路邊的瓜秧……這 一奇特的驚馬事件頓時轟動了全村,從此 ,“黑蠅子”名下的麥 娃又添了一個“神孩兒”的美名,人們至此斷定,這孩子將來必 有大出息。因此,當爺爺麥老太困縱酒過量死後一一麥娃要離 開黃金村時,竟出現了一個全村人爭相送別“神孩兒”的感人 場麵……

現在,多年過去, 一切都已昭然若揭 z 有的人發財了,有的 人升官了,有的人出國了,有的人進了局子。

他對黃小蘭說:“隻有我什麼出息也沒有,我是一個地地 道道的倒黴蛋 。”

“不過,”他又說,“男人永遠不要去當嫖客 ,女人永遠不要

去做妓女。”

當天晚上,他就乘上了通往黃金村的火車。

疑問

久違的黃金村近在眼前 。麥娃先是從沙河鎮下了萃,他決 定步行進村.雪還在不停地下著,白茫茫的大地上,他黑色的 影子在晃動 z四周是起伏不定的白色煙霧,讓他的心泛起陣陣 悲酸的熱浪,一如當年沙河的流水。沙河鎮離黃金村大約有三 華裏的路程,那兒曾經是他姥姥的家,姥姥李楊氏早已患病死 去,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眼下,他走著的這條道路就是當年母 親李玉玲生他時從鎮上往黃金村疾跑的那條路,他不明白母 親為什麼非要到黃金村裏去生下他?不妨設想 一下:如果他生 在沙河鎮會是怎樣的情形?那麼母親就不會遇到老瞎子,也就 可能不會讓他算什麼命了。那麼,再進一步說,姐姐麥會會還 會死嗎?他還會擁有一片瓜園嗎?他還會遇到草兒嗎?革兒 會失蹤嗎?他今天還會回來嗎?年關臨近,大雪飄飛,他要到 這兒來尋找什麼呢?他走著,一邊想象著母親怎樣忍著劇烈的 疼痛在這條道路上-路小跑,朝著村莊的方向。而那個老瞎 子,早就在村前等著他了麼?

是的,他還沒出生,就遭了暗算。

回憶雪子也且也且

片斷-:……哦,多麼碧藍的天空, 一場大雨過後,沙河岸 邊的水草一夜之間高過人頭,豐美的水草葉子寬大肥厚,各種 飛鳥應有盡有,強烈的夏日陽光下,雪子姐姐領著他的一隻

手,蹦蹦跳跳地在田間玩著捉迷藏的遊戲,瓜秧和青革的氣味

在空中彌漫,笑聲在空中彌漫.輪到雪子姐姐了,娃兒怎麼找 也找不到她。娃兒喊道:“喂,雪子姐姐,哪裏去啦?快出來吧!”

→隻大雁鳴叫著飛來,撲一聲落入水草叢中,在它降落的地 方,響起一個驚訝的尖叫。娃兒嘿嘿笑了,赤腳踩著柔軟的沙 土跑過去,小精靈似的鑽入草叢,各種蚊蟲進入鼻腔,草葉像 無數銳利的小刀劃破胸膛,血珠順著流下來 、。他哭了,蹲在地 上不願再走,口裏叫著嚴雪子姐姐,雪子組姐……”雪子姐姐 從草叢深處走過來,問娃兒=“你怎麼啦?”娃兒說 z “我找不到 你了 f雪子姐姐從腰間掏出一塊手帕,給他擦拭血跡。雪予姐 姐的頭發真黑,像一叢濃密豐類的水草。雪 .子姐姐的頭發弄癢 了他的脖頸,令他心裏嚴生了一種奇異之感。哦,雪子姐姐的 嘴裏總是散發出好聞的麥秸草的香味兒……“娃兒,你為啥老 是盯著姐姐看?”“因為姐姐長得好看,像畫上人兒。”“娃兒,姐 姐長得像畫上誰呀?”“嗯,像畫上的李鐵梅。”“娃兒,你快點兒 長大吧,不過長大了你還會記著姐姐麼?”娃兒眨眨眼 2 “我長 大了娶你做媳婦。”雪子姐姐臉紅了,一下子把娃兒摟在懷裏 z “傻孩子啊,等你長大了,雪子姐姐就老了……”雪子姐姐說 著,拉著他站起身產走,草叢裏有鳥蛋,咱們去看看……”身邊 的沙河水聲像是一曲美妙的音樂。陽光和水的味道朝他們撲

片斷二:……雪子姐姐來到瓜園,神色棲惶。坐在小茅屋

前的石凳子上發愣,眼角布滿了淚痕。書本散落在地。“哦,雪 子姐姐,你怎麼啦?”雪子姐姐不說話,蓬亂的頭發上沾滿了草 屑和玉米績粉。“哦,雪子姐姐,是誰欺負你啦?我去找他算 賬。”“不不不,”雪子姐姐拉住了他,“娃兒,聽姐姐說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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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子姐姐欲言又止。娃兒急了,朝地上跺腳:“快說嘛!”

雪子姐姐抱住了娃兒的一隻手,泣不成聲:“剛才……在來的 路上,姐,遇到了流氓。娃兒,姐,這輩子完了……” “為什麼?” 娃兒問 。“娃兒,你現在還太小,還不懂得……”

“那王八蛋是誰?快點兒告訴我。” “不,不不不......”雪子姐姐連連搖頭。

片斷三:告別黃金村時,是在一個秋天,爺爺麥老太去逝 不久 。田野上的小茅屋空了-一人們從那兒拉走了整整兩地 板車空空的酒瓶。從此,雪子姐姐差不多每天都來陪他,給他 帶來許多好吃的東西 z 熟玉米、甜棕子,還有用地瓜麵包的水 餃……雪子姐姐也是個苦命的人兒 。她本來出生在東北,父親 是一家農場的伐木工人,母親是農場小學的教師。他們 一家三 口原本過得和和美美。他們一家人住在林中的 一幢木頭房子 裏,林子裏有吃不完的木耳和藏菜,有打不完的獵物……可在 雪子姐姐三歲那年的冬天,厄運突然光顧到他們的家庭:父親 在伐木時被-棵大樹砸死了,她牽著母親的衣角守著父親殘 缺不金的屍體哭了整整 三天三夜。父親死後大約過了半年光 景,她的母親又遭受到了那個道貌岸然的小學校長的汙辱 一-他深夜潛入了他們的木頭房子,並且以粗暴的手段強奸 了她的母親。雪子姐姐親眼目睹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這是她 一輩子永難愈合的傷口......為了能夠生存下去,也為了躲開 那個禽獸校長的再次糾纏,她們娘兒倆才決定回到父親的老 家黃金村來,雪子姐姐從此永遠離開於她心愛的木頭房子

告別即將來臨。上午,雪子姐姐從小學堂來到了小茅屋, 把母親李玉玲就要讓他去盲常縣城讀書的消息帶給了他,母

親給雪子姐姐寫了信。雪子姐姐說:“娃兒,明天,不,也可能是 今天,你媽就要來接你走了......”雪子姐姐說著,眼裏流出了

淚水。“今天?讓我來給你上最後 一課吧,然後,我再給你做最 後一頓飯……”

娃兒也哭了,大聲嚷道:“不去,不去,我一一堅決不去!” “傻孩子嗬,你想在這裏呆一輩子嗎?那能有什麼出息!你 看看咱們這裏的人,多荒唐啊……你可不能像姐姐,我是沒有

辦法啊……姐姐我,年底就要嫁人了……” 娃兒被這一消息驚呆了:“真的?和誰?” 當雪子姐姐支支吾吾地向他說出自己要嫁何人後娃兒好

像遭受了雷擊一樣,他後退幾步:“不不不,你騙我,這不是真 的,不是真的……”

雪子姐姐不說話,兩行晶瑩的淚水自腮邊滾落。

“是不是那個人把你……” “娃兒!”

“雪子姐姐一-”

娃兒哇地一聲號啕大哭起來,撲進雪子姐姐那柔軟溫熱 的懷中,→邊喃喃自語著:“雪子姐姐,那是個多壞的人啊,為 什麼要嫁給他?他常到這裏來跟爺爺要瓜吃,還用腳踢傷過爺 爺......鳴鳴,他每次到這裏來,我都嚇得躲起來,有時躲到莊 稼地裏,有時躲到床底下……可他硬是要我出來,爺爺攔不住 他,我就出來了,他,他就教我怎樣去偷人家的東西,讓我長大 了去當小偷……鳴鳴,雪子姐姐,你、你別嫁給他別嫁給他

....鳴鳴,我長大了娶你還不行嗎?雪子姐姐,你、你不是喜歡 我嗎?”

“傻娃兒喲! ”雪子姐姐將他緊緊摟在懷裏,低頭親起他

來,淚水打濕了麥娃的臉。她邊親邊說:“好娃兒,你將來會有

出息......將來呀,會有一個……好美的女孩愛你......娃兒,娃

兒,俺的好弟弟啊!”

…他們又來到了果園,蘋果已經收獲過了,果園裏遍地 落葉。他們在那兒坐了整整 一個下午。秋天在悄悄深入,他們 屏住了呼吸,大睜著黑色的眼睛,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傾聽著, 誰都不想再多說 一句什麼。沙沙,嘟嘟,喳喳……那是落葉在 地上翻滾的聲音,飛鳥在空中發出悅耳的鳴睽……果園的氣 息。莊稼成熟的氣息。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動物和植物營造出 的氣息…...

她說:“你聽。” 他說:“你聽。”

他們倆孩子似的俯下身去,耳朵緊緊貼向大地一一在那 些聲音裏,有沙河之水在地下流淌的聲音,有爺爺的聲音,有 死去的姐姐麥會會的聲音…. .

內心獨白

哦,姐姐姐姐,你死時的情景至今曆曆在目。那 一天 ,我拚 命朝村子的方向奔跑,去喚媽媽。我的眼睛裏湧滿了淚水。臉 上被無數的高粱葉子劃破,雨水一漫,掠過→陣鑽心的疼痛。 但我 已顧不了這些,隻知道拚命奔跑,奔跑……啊,我的好姐 姐,我的長著一雙美麗大眼睛的好姐姐,我的穿著打了一身補 丁的碎花衣衫的好姐姐,我的在無數個夏天的夜晚光著腳丫 提一盞罩子燈拉著我的手去捉螢火蟲兒的好姐姐啊。七月的 陽光把你的臉兒曬得黑黑,把你的瘦瘦的胸脯曬得黑黑,隻留 一排潔白的牙齒。哦,我親愛的、有一雙粗糙的手兒和 一根油 亮烏黑的辮子的好姐姐啊,你還記得麼還記得麼,你就是用你

那排潔白如玉的牙齒?世界上唯一明亮的牙齒,為我剝開了堅

硬的幹熊,為我嚼碎了六月飽滿的麥粒兒,為我剝開了一枚又 一枚藏在泥土深處的果實之殼。你的嘴裏散發出的是陣陣青 草和麥秸的芳香。你的眼睛裏流出的是上天賜予的玉液瓊漿, 你的眼睛裏流出的是星光和月光,你的眼睛裏流出的是大宇 宙的悲哀與蒼涼。

那個生養了我們的村莊啊!夏天芳草萎萎,羔羊遍野的村 莊啊!你懷抱裏兒女成群,莊稼成林,野獸們拉幫結夥,醜陋和 美麗雜交,肮髒與清潔成親,他們都是大地活潑潑的精靈,他 們都是大地活潑潑的愛與罪。他們大口大口地吸著你源源不 竭的奶漿 那常年不斷的沙河流水,喂養著玉米的縷絡,穀 子沉甸甸的穗頭,以及少婦豐滿的乳房,嬰兒胖嘟嘟的臉蛋 JLi 他們貪婪地匍伏於你的麵前,粗魯地爭食你粘稠的血肉

一一小麥、地瓜和大豆被石碾 一點點磨碎,它們在輾溝裏吱吱

作響,翻滾,跳躍,如村頭的小溪咕咕冒著自漿,那又苦又澀又 香又甜的液汁。

每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啊,每一個我的好姐姐的夜晚啊, 你破舊的衣衫一次又一次地被晚風吹落,被荊刺撕成碎片,被 野狗當做鳥兒的羽毛追蹤,它們在碩大無邊的天空飛呀飛,帶 著你的靈魂,帶著你的體香,帶著你純潔如初開桂花的女兒身 心,帶著你第一次初潮來臨時的顫栗與恐俱。

你在一片光亮如水的月光下尋找我,而我已經躲進一片 野樹的叢林?我躺在上麵,昕著你→遍遍急切的呼喚,故意地 與你淘氣,故意地不理睬你。我躺在野樹叢中,吸著初秋的天 空降臨的第一批自露,讓清涼的露水打濕我的頭發和身體。我 的身邊是活躍的動物-一大眼睛的帽’鼠和小眼睛的晰蝠,它 們的小爪子弄癢我的肚皮和我的脖頸,它們在擔負著替你看

護我的任務響。你哪裏知道,我的身下就是一片金色落葉,一

片沁人肺腑的草香。我之所以藏進樹叢中是為了得到你那含 淚的一吻。

哦,我的好姐姐,我的挨了媽媽耳光也 一聲不吭的好姐 姐,我的受了委屈也一聲不吭的好姐姐,我的背著書包上學的 途中被一群壞男孩兒攔住了去路的好姐姐,我的受了欺負後 一個人默默回家的好姐姐啊。姐姐姐姐,我的短命的姐姐,我 是你優傷圍困的弟弟,即使我雙膝跪地也不能求得你的寬恕 與諒解 ,即使我死了也不能贖清我在你麵前犯下的深重罪孽。

現在 一一我贖罪來了。

進村

天色已近黃昏,他在村口 一株落光了葉子的老槐樹下徘 徊,腳下的積雪發出岐吱聲響 。變了,一切都變了,黃金村真的 是名副其實了:狹窄的村道被拓寬,並且鋪上了瀝青,兩排路 燈像威嚴的哨兵。從某 一幢樓房裏,正傳來陣陣機器的轟鳴 聲。哦,記憶中的黃金村已幾近蕩然無存了,它確實變美了。但 遺憾之處也有,比如剛才經過沙河時,他看到過去寬大的河床 也已變成了一條小臭水溝,隻有片片殘存的水窪,已經結成了 冰;村口的那株老槐樹在麥娃的記憶中就存在了,它大概已經 成了黃金村發展曆史的 一個見證, 一個古老的遺址,隻是老槐 樹旁邊堆放著 一垛高高的玉米秸似乎有礙觀瞻,上麵鳥聲明 明,積雪茫茫。麥娃對此沒有深究,快步走了過去 。他想雪子 姐姐的家在哪兒?他決定先到 雪子姐姐家去,那是他最想見到 的人。哦,雪子姐姐,十幾年沒見 了,你變成了什麼樣子?我想 給你說說心裏的話,說說我的 一切遭遇:那個花園,草兒,那片

月光……這樣的話隻有你能聽懂,能理解。村子裏靜悄悄的,

能聽得見風掠過樹梢的聲音。麥娃等了半天,希望在街上能有 個人出現,可是沒有。人們都幹什麼去了呢?正在思忖,忽昕 一陣“嗒嗒”聲響。麥娃尋聲望去,見是一位男孩端著一支仿真 衝鋒槍從胡同裏蹲了出來,嘴裏喊著:“嗒嗒嗒...…?”他在追趕 一隻兔子。麥娃笑了,叫住了他:

“喂,小朋友。” 男孩看了他一眼,不理他,依然追趕那隻一跳?跳的兔

子,嘴裏不停地“睹嗒”著。麥娃又叫了他一聲: “小朋友,你知道黃雪子的家嗎?” 男孩聽了,轉過頭來:“你……找我嬸?” “啊,雪子姐姐的侄兒!”麥娃一陣驚喜。“快,帶我去見你

嬸 。”說著一彎腰抱起了他,在那小臉蛋上親了一下 。男孩莫名 其妙地瞪著黑溜溜的眼珠看他。

可是,雪子姐姐不在家,他見到了自己最不願見的人:二 大肚子。二大肚子正頭也不抬地坐在沙發上看 一張紙,高挺的 肚子隆如孕婦,不知自何時起,臉上又多了塊大大的疤.黑顏 色的血在上麵聚集。他旦有人進來,故意咳嗽一聲,慌忙把那 張紙塞到院下,用一雙狼眼瞥了一下麥娃,端起茶幾上的杯子 用嘴吹吹,慢悠悠地說 g

“你是來催讚助款的吧?回去告訴李老八,這件事黃了,

哼,上回我去你們那兒,哼,竟敢戲耍起老子來了!它媽拉個

×!”

說著,二大肚子憤然地把杯子往茶幾上一擲,茶水灑出 來,濺到地板上。

,“我是……”

二大肚子不耐煩地朝他擺擺手:“走走走,我不找他,他娘

的倒還有臉找我了!我家裏出了點事,你回去告訴他,老子心 煩,沒工夫跟他磨牙!” 二大肚子又是一陣罵罵咧咧,令麥娃十 分尷尬。正想解釋 一番,卻忽聽裏邊屋裏響起一種很奇怪的聲 音 :呢呢,昵昵。緊接著有一股濃烈的臭味撲鼻而來, 二大肚子 吸了兩下鼻子,說聲“它娘的不好”,起身進屋,“怎麼?你它奶 奶?…??又拉屋裏啦?”

麥娃有些納悶地往裏瞅了 一眼,立即驚訝地看到了 一個 熟悉的身影一一 他 已滿頭自發,動作遲緩地兩手提著褪到屁

’ 股下邊的棉褲腰,嘴裏發出了那個聲音:昵昵昵,呢,昵昵昵 。 口裏的唾液拉出長長的絲兒,在一段 一段地往地上掉 。不知怎 的,他還歪頭瞟了麥娃一眼,那一眼像 一道冰冷的閃電,令麥 娃不寒而栗,本能地哆嗦了一下。是的,隻有這 一眼讓麥娃認 定了他究竟是誰…...

二大肚子破口大罵:

“你‘昵’個狗席!看你把屋裏弄的!” 二大肚子上去踢了那 人一腳,於是,屋裏又響起那個聲音??

他是黃開恩 。麥娃做夢也沒想到他已成 了這副模樣…… 唉,人哪!麥娃還看到在沙發上被二大肚子藏起來的那張紙竟 是一則專治花柳性病的廣告,這在盲常的大街上被貼得到處 都是……頓時,他像吃了 一隻蒼蠅,匆匆地逃離了 二大肚子的 家,邊走邊歎:雪子姐姐,你好命苦……眼淚從眼角湧出來。

麥娃去的第二戶人家是胖二芹家,這位當年的“科學算命 協會”秘書長以極大的熱情接待了他 。胖二芹還是當年的胖 二 芹,說話時口裏往外噴 氣, 走路全身哆嗦, 隻是頭上多了些灰 白顏色,不得不染一下。頭發染過後又洗過頭,顏色變淺,成了 一頭紅發,看上去效果滑稽,麥娃強忍著才沒笑出來。“啊呀, 坐坐坐,先烤銬手 。”胖二芹瞄了一眼麥娃衣袋上方的那支鋼

筆,問電“你是城裏來的記者吧?一看就是有大學間的人哩!” 說著,胖二芹用一雙筷子從爐子上夾下一塊燒紅的炭來,

放到 個小資碗裏,遞給麥娃γ先煒烤手,先烤烤手 ” 麥娃笑了笑,把小瓷碗接了過來,暖了暖手 。 然後,胖 二芹、正襟危坐:

“你要采訪俺什麼呢 ?對了,俺和俺兒 一塊兒開了個油坊

…?”說著,把頭歪著朝院子裏叫道:“小幹巴三!小幹巴 三 一一端盆油來讓城裏來的記者瞧瞧 。”

隨著院子裏一陣鳴哇亂叫,胖二芹的啞巴兒子端著 一臉 盆油進了門,麥娃 一看,小子巴三和老幹巴 三簡直如出一轍. 既形似又神似,區別是小幹巴三是個啞巴,而他爹老幹巴 三則 是個演說家 。小幹巴三朝麥娃嗚哇 一陣比劃,豎起一根彎彎的 大拇指在麥娃眼前晃來晃去,意思是:好,好, 俺的泊, 大大的, 好!說著,小幹巴三把手捏向自 己的幹巴鼻頭,發出哼的一聲, 又朝門框上抹了一把 。他在揩鼻沸 。

麥娃點點頭,表示懂了,讓他不要再比劃了。他低頭 一看, 油裏漂著幾根麵條似的東西 。油裏怎麼會有東西呢?麥娃不 解,就問胖二芹:

“二嬸,這是什麼油 ?”

胖二芹說:“哎喲俺那大記者,誰不知道俺這泊是國家重 點科研項目啊?告訴你說吧,這是柳樹葉子油!”

“柳樹葉子還能榨出油來 ?沒聽說過。”麥娃驚道,“不過,

我倒聽說過柳樹葉子茶 。”

麥娃說著?瞟了胖二芹 一眼。胖二芹臉上的大iE肉有些不

自在地抽動了兩下。

“哎喲,俺娘,你 不說我倒給忘了!”胖 二芹把腳一跺,先是. 拍了拍自己的肥臀,後又拍了拍自己的豐乳,對啞巴兒子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