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山和機修廠另一名青工把王長林的屍體抬進了氣味
難聞的焚屍爐旁,他 一臉麻木不仁的樣子,眼睛裏流不出一滴 淚水。他的淚早已在 三天的時間裏流光了。肮髒的焚屍爐口 布滿焦黑痕跡,口內是 一些死者殘剩的骨灰。當王小山把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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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進爐口的瞬間,他驚訝地發現爐日內殘留的骨灰裏還有一
種不易被人察覺的金屬物,它們在暗中閃著灰冷的光芒,像墓 地裏的磷火明明滅滅 。他一下子就認出那是一隻女人的避孕 環和一顆金牙 。事實正是這樣:肉體被焚化了,它們留了下來。 王小山動了伸手去取那顆金牙的心思,克製對他來說是難以 忍受的事情?在那」刻父親的遺體被忘在 一邊,他的心緊張地 跳動著,終於趁那兩個目光呆滯的火化工不注意, 一彎腰把金 牙撿在了手裏 。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在那種情形之下,他相 信沒有任何人發覺這件事情。
多年後 ,王小山向他的哥們說他那時之所以不想盡早透 露父親去世的消息不為別的,“我隻是想多領他老人家一個月 退休金”。王小山說這些時,已經成了腰纏萬貫的老板了。回 憶往事,他的臉上布滿了酸楚 。
“所以我有今天是不容易的,這要感謝政府。” 最後,他用了一句在勞改隊常用的詞彙結束了他動人的
講述。
發跡
他現在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經發展了 三四個子公司。說起 來,王小山最初做生意隻是出於無奈,他結束勞教後曾為工作 問題四處奔波,可事情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任何一個單位都 不願收留一個勞改釋放犯 二安葬7父親之後,機修廠鑒於王小 山目前的處境 j 破例把他招進廠去當了工人,就在父親生前的 那個汽焊車間。後來,他大約在機修廠待了不足一年的時間, 就加入了社會上的經商風潮,他辭了職 。父親死後廠裏發給他
的兩千元救濟金和那顆在焚屍爐撿到的金牙幫助了他。
給父親送葬歸來,機修廠工會主席帶著一夥人來到了他 家,給他送來了兩千元救濟金。工會主席看著這個窮兮兮的家 庭,禁不住心生憐憫,又從口袋裏掏出了自己的五十元錢給 他,王小山冷漠地把錢收下了,他把厚嘴唇朝桌子努一努,說 放那兒吧 。惹得工會主席好 一陣不高興。他對人說:老王頭那 兒子?太不懂禮貌了。那一天,王小山根本無心思應酬人們遲 來的關心。他想,早幹什麼來?我父親有病的時候你們都哪去 了?媽的,一群假惺惺的家夥。他把廠子裏那些前來關心他的 人用一種生硬的態度打發走以後,便很急切插上了門問,從衣 袋裏掏出了那顆死人留下的金牙。他把金牙放在 一隻碗裏用 開水燙了,給金牙消了毒。然後拿在手裏很內行地掂了掂,自 語道,這是一顆真正的金牙,含量至少在 18K 以上。他在床上 躺下來,對這顆金牙的主人開始了各種想象 。
“那顆金牙其實不值幾個臭錢,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對它這 麼感興趣,嗯,這大概因為它是撿來的便宜。”他說,用一種很 炫耀的口吻。
現在,王小山實際上與田米麗已經形成了分居的局麵了。 他們結婚兩年了,他早已不把田米麗當個人看,回米麗成 了他手中的過時玩物。田米麗由於日益嚴重的腎炎,她是不能 要孩子的 占 人們弄不明白的是:她為什麼不與王小山離婚呢? 原來女人自有女人的想法,女人的另一種潛在天性是瞻前顧
後或一籌莫展。這天,王小山對田米麗說: “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你可以去找別的男人,隻要手腳
利落點兒,愛情點自己的身子骨,別弄得滿城風雨,你就大膽
做好了,我是不會幹涉的。”
回米麗委屈地說:“你說什麼呀,我是那種人嗎?”
王小山說:“你不用表白。這沒用的,我見得多了。人活一 世,時間很短,想幹點什麼就幹點什麼’E。我可不想像我老爹 那樣窩窩囊囊過了這一輩子。我要快活。”
回米麗警告道:“你不怕再蹲監獄你就去快活好了,我不 管你的 。”
王小山笑起來,道 f 你它媽還以為我是小孩嗬?現在社會 上管得很鬆,這是社會進步了,不像前幾年才王小山說這番話 的時候正在係腰帶,他剛剛和田米麗做完了愛,他說的“最後 一次”就是指做愛。他看著回米麗漸漸鬆懈下來的乳房,以及 她臉上由於疾病所帶來的微微的浮腫,他覺得和妻子做愛已 經變成了一種純粹的施舍。
他對田米麗說完這番話以後,順便取走了一些零用的東 西,然後整理了一下領帶,嗖噎噎下樓,上了那輛紅色拉達車。
“寂寞了,我會去找妓女。”他說。 .
回米麗在心裏駕著 z 流氓,流氓! “流氓,流氓!”透過陽台,望著他發動起了車子,她終於吼
叫出聲來。
五月一日的春遊
春遊活動是由王小山提議並 一手來組織的,他是在公司 裏呆得起膩,想呼吸一下春天的新鮮空氣 。於是就給幾位很久 沒聯絡的哥們諸一打了電話。他們欣然應允,並且在電話裏就 商量好了要去距市區大約三十華裏以外的雲門山玩,要在下 午去。
這天是星期天,上午在家好好睡了 一覺,下午便動身去雲
門山。雲門山是一個佛教聖地,這天遊人如織,山上布滿了香
客。眾人都玩得很盡興,惟王小山獨自在 一個小食品攤前抽 煙,沒有和他們一道上山。他對求神拜佛這類事是不感興趣 的,他不相信神也不相信命,他隻相信自己。他和食品攤上的 老太太嘮了半天,講的盡是些生意上的事情。
一到雲門山下,王小山就對同夥說:“你們去玩吧,我興趣
不大,我在這兒等著。” 眾人都知道他的脾氣,就由著他。王小山給他們規定了時
間,並開玩笑地說誰來晚了誰請客。結果大家都來晚了,王小 山裝作生氣的樣子,嘟囔著說今天我的請客任務沒了,你們請 客。
人們都沒說話,在心裏罵王小山不夠意思。 去花園玩是在回來的路上了,是突如其來的興致。可現在
王小山卻呆在裏麵不出來了。眾人議論著王小山,擔心著他的 安全,男孩馬光便率先朝花園內呼喊起來,起初是王哥王哥的 叫,然後直呼其名,後來眾人參與進去,變成了粉刺疙瘩、王八 鱉、王八蛋、王八羔子。
眾人正嚷得起勁,卻見一個黑影子從另-個地方拆掉了 籬牆貓著腰鑽了出來,大家認出是王小山,收嘴已來不及。王 小山上來就罵上丁,嚷什麼嚷,你們這群狗娘養的。爹死了還 娘死了?惹你們這一頓嚷。隻不過聲音壓得很低,怕是要驚動 了誰似的,那些人都比較粗心,沒有誰覺察到這一點,王小山 也沒有說。
見王小山安然無恙的樣子,眾人都放下心了,笑道: “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你幹什麼去啦?” “你們它媽就盼著老子出事。”王小山並不回答他們的問
題,徑直從褲兜裏取出車鑰匙,打開了牢門,“快上車 。”
王小山發動了車,把革開得飛也似的快,僵硬的一段土 i路
上揚起一般煙塵。天色已黑下來,荒野上的各種植物和飛鳥的 影子一掠而過 c.? 玩、苦整整}個不午,大家都有些倦意理打了兒 個哈欠後皆紛份倒頭睡去.
王小山開著車,?腦瓜卻格外的興奮起來。:,不為別的,而是 因為他在花園中看到的一個非常奇特的景觀.簡直太讓人興 奮了,不,是剌激。長了這麼大,他還是第一吃次看到如此真實而 又令人:剌激的畫麵二要不是外麵這幾個玉八蛋晴嚷嚷,我是完 全可以再多看-會兒的,都怪這幾個沒出息的家夥。透過汽車 的反光鏡,他看到他們都睡了,其中一個嘴角裏流出了很長一 段口水,像一根麵條一樣滴落到了車子的後座上。豬,豬,豬。 他憤憤地罵道:?群壞於我好事的豬。
王小山把車開到離城區不遠的一個路邊小店前停下來, 他故意來了個急刹車,把幾位正在睡眠的人都折騰醒 T 。有一 個在急刹車慣性造成的衝擊下身體朝前一撲,頭上立即起了 一個包。他一下子嚇醒了,問道:出川出什麼事啦 2
王小山慢不經心地說:沒出什麼事,下車吃飯。 那家夥想發火,想想還是忍住了,咧咧嘴自認倒黴,捂著
頭下了車。眾人歪歪斜斜地走進主那家 Jll 味小餐館。立即有 一個滿臉凍瘡的嗆四川姑娘出麵迎接,抄一口’E腳普通話問諸 位先生,想吃點啥子呀? ,聽起來很別扭的,像吃了一口半生柿 子,嘴裏澀得要命.但他們都已習以為常,說小姐,有什麼好吃 的,拿菜單來看看吧。小姐點頭應了,把他們引進了一個小閘, 拉亮了燈,讓他們人座,把油滴潰的菜單拿了上來。
“貴店有什麼拿手萊?”王小山間。 小姐笑一笑 z “都好吃的。,,
“廢話。”王小山說罷,把菜單往桌上一推,對同夥說:“你
們想吃什麼點什麼吧 。快吃快走。”
看大夥愣著不動,王小山明白了他們的心思,輕蔑地笑 一
笑,點一支煙叼在嘴上,聲明道:“我請客。” 大家放下心來,氣氛開始熱烈,紛紛爭著點菜。流行歌曲
不失時機地湊過來,到王小山耳邊嘀咕了幾句什麼,王小山眼 睛一亮:
“噢?”
流行歌曲鄭重點頭。 王小山來了興趣,臉上露出了笑模樣,他對流行歌曲說: “去把小姐叫來。”
流行歌曲起身出門,不 一會兒身後跟來了那凍瘡小姐,還 有一位胖胖的中年女人。
小姐介紹說:“這是我們老板啦。”
中年女人忙賠笑道:“小店條件有限,大家多扭著。需要什
麼服務盡管提出來,我們盡量滿足,好不好?” 眾人說好,誇老板娘會做生意,還誇小姐服務周到,臉一
直是笑著的,不像有的店,吃他的飯心疼似的,結果被我們掀 了狗日的桌子。一時七嘴八舌,把個小店吹到了天上。王小山 說:“行啦行啦,還沒吃飯你們就誇個沒完,是驟子是馬要拉出 來遛遛 。”說著,湊到老板娘耳邊耳語幾句 ,老板娘早明白他如 意思 ,小聲說:“大兄弟,你的要求不是大姐不安排,隻是這幾 天風聲挺緊,你過幾天再來吧,我到時給你找個雛兒。”
王小山並不勉強,說:“行,那就要兩個酒陪吧,我們都挺
累,需要小姐給說說話,解解乏 。” 老板娘仍麵露難色: “大兄弟,這也不允許嗬。” 但目光裏已有了可以通融的意思 。
王小山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瞟了老板娘-眼,把 一疊百元
鈔票從屁股後兜裏掏出來摔在桌上,對老板娘說 z
“哼,看著辦吧.”
老板娘笑得眼睛眯成了 一條縫 z “大兄弟脾氣不小,你別 急嘛.”接著吩咐身邊那位凍瘡小姐道,“去把大玉 二玉叫來, 讓她們陪客。’!
凍瘡小姐應著,走出門去 。
“回來,”老板娘道,“你去門口把著,注意點公安。機靈著 點啊,別像上回。”
凍瘡小姐“嗯”了聲出去了。老板娘又坐下來,唉聲歎氣地 訴說自己的難處,說眼下的生意如何的不好做.還說前幾日剛 被罰了兩千元錢,蓋因那公安是個便衣, 一親就要小姐,結果 上了當 。
“你們來評評理,這不是有意的坑咱老百姓麼?”
老板娘喋喋不休.
但大家都已沒心思再聽她的嘮叨, 一心等小姐入座。 很快,小姐來了,兩人看上去都十七八歲。每人都塗了俗
豔的口紅,尖尖的指甲也是紅的 s眼圈烏黑,像是睡眠不足.她 們開始還有點鈕倪害羞的樣子,說話盡量往嗲裏放,幾杯酒下 肚,便現了原形,其中 一個抬起肉嘟嘟的屁股坐到了王小山粗
硬.的大腿上 .
香裏歌舞廳
這樣的情景對王小山來說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十分 熟悉的 。那些女子其實和他在歌舞廳見到的陪舞女郎同屬一 個性質。自從和妻子回米麗分居以來,隻要公司裏無重大的應 酬,王小山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泡在歌舞廳裏.那家名叫“香
裏”的歌舞廳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他和那兒的經理及其職員
混得很熟,是“香裏”歌舞廳優惠卡的持有者之一。 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第 一次到“香裏”歌舞廳跳舞的情
景,因為那個夜晚對他的人生來說無疑是又一次重大突破 一一至少他是這樣看的。當時季節正值炎夏,市區內悶熱難 熬。下午四點左右的時候曾下過 一場隔靴搔癢般的牛毛細雨, 它給盲常市熱氣蒸騰的街道隻不過帶來了一點短暫的微濕, 七月裏的毒辣太陽便很快吸收了地上的最後 一點水分。而後 一切如常。傍晚的天空積滿了大塊烏雲,樹上的葉子一動不 動。王小山當時還沒有和田米麗分居,正要驅車回家,他的家 住在鋼鐵廠的生活區 11 號樓的第六層,房子是因米麗單位給 的,兩室一廳,前後陽台,隻不過樓層高了些,是最高的 一層。 那層樓的居民多為 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鋼鐵廠生活區離市 區有一段長長的距離,王小山每天要驅車十五華裏回家,車也 不是現在的拉達,而是 一輛後麵帶鬥的小型卡車,並且是個跑 了兩萬公裏的二手車。換拉達是後來的事情,是他往南方倒了 一車皮化工原料狠狠地賺了 一筆後的事情了。根據他目前的 實力,他完全可以換一輛好一點的車的,比如桑塔納奧迪皇冠 三點零什麼的,但王小山自有考慮,他不想搞得太惹眼,讓周 圍的人害紅眼病,尤其是工商呀,稅務呀,那些工薪階層的人 似乎更容易害這種病。那他的麻煩就會接連不斷了。王小山 想了半天,覺得換拉達比較符合他眼下的身份。這是他的精明 之處。王小山平時隻在家吃 一頓晚飯,一來他的公司尚在創業 階段,不拚命幹是沒有出路的,二來是對婚姻生活的潛意識逃 避。他越來越不想看到田米麗那張日益憔悴的臉了。他在與 她做愛時像個木頭似的任他擺弄。這使他感到每一次與田米 麗的做愛都像是在進行 一場恐懼的搏鬥 。田米麗隻是承受著,
承受他每一次瘋狂的進攻 。他累得氣喘籲籲,全身大汗淋淋。
這看起來田米麗好像是 __,: 個柔弱的性生活的失敗者,但實際 上她壓根兒就沒有這方麵的要求,那麼她就成了這方麵的勝 利者了。王小山失敗了,非常泄氣地敗下陣來,憤憤地罵道,你 它媽是一朵假花 。
“不,一具僵屍!”這是他對妻子團米麗的評價 。
郵電大樓上的時鍾當當地敲到第六下的時候,王小山從 他租賃的位於四樓的兩間房子裏走了下來。市區華燈初放,到 處掛有“把盲常建設成全省第一家衛生城”和“不隨地吐痰”、 “不亂扔果皮紙屑”的紅色標語口號。市政府正在積極響應上 級號召加大這方麵的宣傳力度,並且立即行動起來。上午,副 市長麥實奮親自出馬,到大街上和環衛工人 一道掃了整整一 個小時的大街,市電台、電視台大批人馬出動,把話筒和鏡頭 對準麥實奮忙碌了半天,於是,副市長麥實奮手持條帚和群眾 一道清掃垃圾的照片便刊登在當天的《盲常日報》的頭版位 置,與此同時,報社還配發了一篇鼓動性很強的評論員文章, 題為《群策群力,還盲常 一個新麵目!》。王小山下樓後,到書攤 上買了一份《盲常日報》,看了幾眼,不由得朝地上略了一口。 正要發一句什麼牢騷,卻見流行歌曲笑眯眯地朝他走來。流行 歌曲有一個很女性的名字叫張小雲,原為盲常第四中學的教 師,因一年前有對女生進行猥褻的行為,背了個警告處分後被 貶到校辦工廠當了工人,王小山與他交往純係臭味相投。他喜 歡張小雲那直來直去的性格,曾經無數次對手下的幫手誇耀 張小雲道:“他是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身上沒一點兒酸味。” 當這種觀點遭到反駁時,他又說:“張小雲懂音樂!你們懂音樂 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