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從沒下過這麼久的雪,細碎的雪花像是脆弱無比的精靈不大一會兒就融化成細小的水滴,可卻有著滴水穿石的力量將這大地銀裝素裹。宮殿上金色的琉璃瓦隻露出一角來,高大的宮牆間一條灰白色的石磚路不斷的向前延伸著,許是少有人來地上鮮少留下腳印。路的盡頭是座安靜的閣子,不時傳出幾聲清脆的鳥鳴,在這樣的靜謐裏推門聲顯得格外清晰。
“公子,請吧。”若是有人在此定能一眼認出來的人是皇上身側近身服侍的公公“聖上仁慈,隻罰了公子閉門思過,靜待發落。好歹老大人回來了,聖上再如何也需得給些麵子,隻消公子去請個罪服個軟也就無事了。”
“有勞公公。”屋裏的人卻隻是應了一句,就把聖上麵前的紅人給晾在屋外的風雪裏了。茶一點一點滑入肝腸,熱氣氤氳模糊了如星般的眸光,披上青色的大裘,張旭堯徐步走出閣子。
該是錯覺吧,一臉和氣的老太監有些不解的掃掃拂塵,不然怎麼會覺得這總是三月春風般的張公子竟無端變得冷冽起來呢?青色的大裘在風中飛揚,衣袖裏被揉成一團的紙上墨跡混著淚痕卻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清秀雋永。
“張旭堯”力透紙背的三個字仿佛被她溫習了許多遍,可行文中又屢屢凝滯,他幾乎閉上眼就能想像的到她淚灑案前,一筆一頓的模樣。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他不曾想過這份感情會得到她正麵的回應,她是那樣恭順而守禮的女子,似乎連表達感情的方式都溫順似水,那份情該在眉眼盈盈處,笑而不言中。可詩中字下的慌亂無奈卻像要透出來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雲櫻啊…你終究還是妥協了嗎?
雪花在那儒雅高華的貴公子眉稍融成淡淡的水光,冷的像懷揣的那塊玉一樣,若早知如此當初要是移花入戶,擁她入懷是不是就會少了這之後的糾葛牽絆,縱是傷及枝葉又如何,至少她還在他那裏不會教人輕易奪去。隻怕…隻怕她是會恨的,他還記得那樣溫軟的人兒在自毀容貌時的毫不手軟,也知曉她在麵對完顏烈時的孤傲絕決,於是便不敢再冒險了,會被她恨著…那會是再糟糕不過的事吧。
父親將東西遞給他時眼中的失望與疲憊也曾讓他不敢直視“旭堯,葛家的丫頭比你看得清楚啊。”縱是麵對雷霆之怒,他猶能麵不改色,談笑風生;縱是身陷囚籠之中,他猶可安然自若,如赴摯友之約,美人之邀。卻在那一刻失了態傷了神,清楚…雲櫻,難得我想糊塗一回,你為何就不信了呢?
高階之上有少年疾步而下,大紅的披風在風中招展為這灰暗的天空,茫茫雪地平添一抹鮮亮。隻是再亮也不如他臉上的神采耀眼,目光灼灼的有如火焰。意氣風發,許久已不曾出現的驕傲姿態終於再度飛揚在少年的眉宇間。
想到回府就要隨爹娘上葛家提親,沈竹嘴角彎起再明顯不過的弧度,盡管仍是心懷忐忑但他已不再畏懼退縮,不同意又怎麼樣呢?他還有那麼長的時間可以去打動,他們有十餘年的牽絆糾葛,他們也都曾想過執手終生白頭攜老,隻是一不小心走散了,隻是他忘記了要抓緊她的手,一切都可以回去的,她葛雲櫻隻能是沈竹的妻。
他會學著給予,他會學著將雙方放在對等的位置上而不再是一再的索取。他亦可以…可以學著那個人一樣去包容那個不完美的葛雲櫻,他願意去了解那些讓他頭疼的書本經卷隻要她想…雲櫻,這樣你可不可以讓我回去…雲櫻,這樣你可不可以忘了他…
氣氛有些微微凝滯,沈竹抬頭,眼角瞥到一抹天青,腳步一頓…
細雪紛飛裏,兩個同樣優秀的男子比肩而立。一個執傘而立,修挺如竹,似與天地相融站成一幅遺世獨立的水墨丹青。一個仗劍而行,眸光睥睨,如流傳千載的出鞘名劍般鋒芒必露。
“沈竹…你倚仗的不過是她心軟而已,對一個弱女子使苦肉計是大丈夫所為嗎?”
“大丈夫?嗬…要是連自己的妻子都教人奪了去,還算什麼大丈夫?”沈竹冷笑著挑眉“還有…我所倚仗的可不是她心軟而已?記的你自己說過什麼嗎?你說我不過是仗著她愛我而已。我不信她付出的一切會那麼快的消磨幹淨”他不會再猶豫不會再手軟了,就算是恨也無所謂了,他寧可和她糾纏一世也決不能坐視她成了別人的妻“旭堯,我替我女人多謝你這段日子的照顧,不管最後怎麼樣,你都是我兄弟。”
“我不瞞你也瞞不過你,今天我要上葛家提親。”
“旭堯,如果你要和我爭到底的話,那兄弟我奉陪,可女人我決不能讓。”
身後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一聲長歎在雪地裏響起。張旭堯眉目清冷的裹緊了披風,讓,他們如今怕是都說不起這個字的。所有的選擇都隻能由她來完成…
紅梅繞屋正是盛時,雲櫻歸家屈指已五日了。許是真的許久未回,這樣的冬日竟早早的就醒了,倒不如在那小院裏待得安心。雲櫻依偎在床頭頗為頭疼的勾勾嘴角,露出一個蒼白無力的笑。
“小姐醒了嗎?”絲羅聽得屋裏的動靜,輕叩門扉小聲問道,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說“進來吧。”
爹娘原是多撥幾個丫頭婆子來伺候的,隻是她有些不奈婉拒了去,一則是沒那閑心管事,二來也少人閑話,耳根清靜。以至於梅園內隻她和絲羅兩人,下人們都住到外麵去了。
“小姐昨晚是沒睡好嗎?”絲羅接過雲櫻遞過來的帕子,看到她眼窩裏的淤青不由得多嘴問一句“可是冷了,吃過飯不如再補一覺吧。”雲櫻搖搖頭,屋子裏的炭火已燒得極暖了,她隻著了月白色的單衣眉間盡是倦意“睡不著,這幾日躺得也乏了。院子裏的梅花可都開了?一會兒陪我出去看看吧。”
“還是我去摘些吧,這會雪還在下呢。”絲羅應了句,忽然覺得無比熟悉,依稀想起去年這會兒她抱了紅梅進屋還被取笑了句“人比花嬌”,彼時小姐還是沈家少夫人,對沈將軍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