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與文化有著密切的關係。語言本身就是一種文化現象。但二者不是簡單的包容關係。語言是文化的符號,它記錄、傳播著文化,是文化的一個負載體。文化對語言具有極強的穿透力,各種文化形態、文化觀念都會在語言中留下印跡。人們在生產、生活實踐中產生的種種觀念,首先被人們以詞語的方式固定下來。一個民族的語言,往往反映這個民族特定的文化風貌;而一個民族特定的文化,又往往對該民族的語言產生種種影響和製約作用。
動物文化對中國語言的影響是巨大的。筆者在《中國牛文化》一書中曾就牛文化對漢語的影響進行過論述。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馬文化上。中國馬文化對中國的語言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馬是人類忠實的朋友,它在人們的狩獵、畜牧、農耕、交通、征戰生活中都占有重要地位。馬不但給人類提供了衣食之源和騎乘之利,在它身上往往還寄托著人們的某些精神信仰。馬的種種物質功能和精神功用千百年來已經深深地紮在人們心裏,形成了一種集體無意識,以致使後世的人們在認識事物時經常以馬為參照,語言中經常使用“馬”或與馬有關的文化事象來表情達意,形成了獨特的語言民俗。以馬命名,以馬喻人,以馬狀物以及民間廣為流傳的帶“馬”字的成語、諺語、歇後語等,都是這種思維方式的結果。
(一)以馬命名?以馬狀物?以馬喻人
名,不僅僅是表示事物的符號,其背後還隱藏著人們的某種文化觀念。人們為某一事物命名,表麵上看似乎是隨意的,但實際上命名者在其意識深處還是進行了一定的文化選擇,“隨意”總是要有“意”可“隨”才是。在中國人的言語詞彙中,以馬命名的事物很多,之所以如此,實為馬文化長期滲透影響的結果。
馬常常被用來命名植物。以動物為參照命名植物在中國是極為普遍的。人們在分辨植物時,總是將植物與一些常見動物的某些形態、特性聯係起來,為植物命名。如狗舌草、狼牙草、虎耳草、狗脊草、狼尾草、羊蹄草等,《洛陽伽藍記》中說的“牛筋狗骨之木,雞頭鴨腳之草”,就是以這種方式命名的。馬是人們常見而且崇敬的動物,更被人們用來作為命名植物的參照,甚至馬身體的某些部位以及馬具等也成了人們為植物命名的參照。如:
馬――馬蘭、馬蓼、馬豆、馬鈴薯
蹄――馬蹄蓮、馬蹄草、馬蹄香(杜衡)
舌――馬舌菜
齒――馬齒菜
骨――白馬骨(茜草科植物)
尾――馬尾鬆、馬尾竹、馬尾香、馬尾藻、馬尾蓮糞便――馬尿蒿、馬屎蒿
馬鞭子――馬鞭草
同樣的命名方式也存在於對動物的命名上。人們在為某些陌生的動物命名時,總是參照那些常見動物的一些特征。馬是人們所熟悉和喜愛的動物,很自然地成了人們認識馬以外的其他動物的重要參照。《山海經》和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有許多異獸,被描繪成“馬首”、“馬麵”、“馬腹”、“馬蹄”、“馬尾”等特征,就是這種思維方式的結果。以馬命名的動物有:馬蜂、馬蟻、馬蟥、馬蟬、馬蛭(水蛭的一種)、馬蛇(蜥蜴)、馬郎(蜻蛉)、馬口魚等等。
馬也經常出現在地名中。如馬龍(在雲南東北)、馬邊(四川涼山縣名)、馬關(雲南文山州縣名)、馬廠(河北青縣境內)、馬頭(古城名,今湖北公安、安徽懷遠、安徽壽縣等地曆史上都有“馬頭城”)、馬跡山(如前文所舉)、馬鞍山等。查閱《古今地名大詞典》一類的工具書,可以看到,以馬命名的地名在全國各個地區簡直是數不勝數。
中國人的姓氏中也多見馬字。馬是中國的一大重要姓氏。今之馬姓有多種來源,其中多與馬這種動物無關,故不贅述。但馬姓中定有一支來源於以馬為圖騰的氏族,這在前文已有所言。來源於馬圖騰的馬姓才是真正的“馬”姓。除以馬為姓氏外,馬部諸字也多用作姓氏,如馮、驕等。另有一些姓氏,雖未用馬和馬部諸字,但其來源卻與馬有關,如嬴姓、趙姓,都因其祖先善於養馬而被賜姓。姓氏及地名中多用馬字,這實際上也是人們以馬命名的一種表現。
以馬為動物、植物等命名,這是古人以馬為參照係觀察世界的結果,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以馬狀物。古人還用馬來名其他事物,在這些事物中,更集中體現了以馬狀物的思維方式。
天上的星星雲朵,使人產生無窮的遐想。有許多星宿被人們用動物來命名,如牽牛星、天駟星等,其中的天駟星就是用馬命名的星座。古人還經常用馬為天上的雲朵命名。天上的雲,狀如眾馬相鬥,遂命名為“滑馬雲”。《呂氏春秋?明理》:“其雲狀有若犬,若馬……有其狀若眾馬以鬥,其名曰滑馬。”
地上的萬物,包括一些人造物,也常常令人想起馬。比如秧馬、薅馬之類。秧馬是一種形似小舟的插秧用具。使用時,人騎在上邊,故曰秧馬。這種農具在宋代已經廣為使用。蘇軾作有《秧馬歌》,他在《秧馬歌引》中說:
予昔遊武昌,見農夫皆騎秧馬,以榆棗為腹,欲其滑;以楸桐為背,欲其輕。腹如小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兩髀雀躍於泥中,擊束槁其首以縛秧。
辛棄疾《卜算子》詞:“夜雨醉瓜廬,春水行秧馬。點檢田間快活人,未有如翁者。”與秧馬類似之物還有薅馬。薅馬是用來薅禾或薅草的網籃。薅草或秧時,將此物挾穿於胯下,就像騎馬一樣,所以叫薅馬。元王禎《農書?農器圖譜集》:
薅馬,薅禾所乘竹馬也。似籃而長,如鞍而狹,兩端攀以竹。係農人薅草之際,乃置於胯間,餘裳斂之於內,而上控於腰畔。乘之兩股既寬,又行隴上不礙苗,行又且不為禾葉所結。故得專意摘剔良莠,速勝鋤薅,此所乘順快之一助也……土人呼為竹馬,與兒童戲乘者名同而實異,殆若秧馬之類,因名曰薅馬。
秧馬、薅馬不能不使人想起《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的“木牛流馬”。木牛流馬並非完全是小說家的杜撰,而是現實生活中確實存在之物。《三國誌?諸葛亮傳》和《後主傳》以及《南史?祖衝之傳》等史料中都有記載。《宋史》、《後山叢譚》和《稗史類編》中認為,諸葛亮的木牛流馬就是在獨輪車的基礎上發明的。宋高承《事物紀原》中說:“《諸葛亮始造之》木牛,即今小車之有前轅者;流馬即今獨推者是,而民間謂之江州車子。”學者們參照諸葛亮所生活時代前後的科技發展情況及古籍文獻的記載研究認為,木牛流馬是古代一種具有特殊外形及特殊性能的自動機械或運輸工具(車具)。木牛有前轅,車身長近四尺,寬近三尺,有車輪架,可用人或畜在前麵拉,後麵還可以有人推。流馬與木牛大致相同,車身狹長,車形似馬,主要靠人的推力來運行。這種運輸工具具有某些自動化特點,是不用吃草的牛,是能自己流動的馬,所以叫“木牛流馬”。
一個正在騎馬奔馳的人,如果突然從馬上掉下來,樣子一定很難看,但如果一個女子的發髻好像人從馬上落下的樣子,在古代則被視為漂亮的發型。墮馬髻,是中國古代婦女的一種發式。這種發式的基本樣式為:發髻在頭的一側垂下,好像人從馬上落下的樣子。這種發式主要流行於漢代,但最初被視為“妖態”。據《後漢書?梁冀傳》記載,梁冀的妻子“色美而善為妖態,作愁眉……墮馬髻、折腰步、齲齒笑,以為媚惑。”其注引《風俗通》曰:“墮馬髻者,側在一邊……始自冀家所為,京城歙然,皆仿效之。”以墮馬髻飾頭,所以古人又稱此為“墮馬妝”。由墮馬髻又演化出其他許多變式,倭墮髻就是其一。晉崔豹《古今注?雜注》:“倭墮髻一雲墮馬之餘形也。”樂府詩《陌上桑》中的秦羅敷就是“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從魏晉至於明清,曆代詩文中都有關於墮馬髻或倭墮髻的描寫。南朝梁沈約《江南曲》:“羅衣織成帶,墮馬碧玉簪”;唐白居易《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風流誇墮髻,時世關啼眉”;清二石生《十州春語》:“夜燭飛鸞影,晨奩墮馬妝。”可見墮馬髻這種發式頗能增添女性之魅力,故總可成為時尚,世代承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