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寒的風鑽過未合嚴的窗欞,卷起香爐裏寥寥的茉莉殘香。
重重紗帳後,側臥慵懶的身姿透著一股風華,彎翹如鉤的睫毛顫了顫,身影瑟縮了一下,似是要醒來。
“噹噹噹。”侍婢手提一把雕花燈籠輕聲叩門,“小姐,五更天了,該起身妝扮了。”
我揉揉皺的發緊的眉頭坐起身來,“進來吧。”嘎吱一聲,侍婢茉華端著淨水走了進來。
看到我還在皺眉,便替我揉起天中,“小姐莫不是又犯夢魘了吧?”
“嗯…茉華,我又見到了娘,她還對我笑著,叫我瓊兒。”閉上眼,淚光閃爍中重現當年慘烈,心中酸澀的難以開口,我咬緊貝齒,爹娘,血海深仇,女兒一定要報!
“小姐,小姐還有茉華。奴婢定是拚了命也護小姐周全!”抬頭見茉華也是滿眼淚光,端著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穩。
我接過杯子潤了嗓子,“好了,你我在一起就無事了,快些替我上妝吧,晚些桐姨要急了。”茉華應了一聲,開始忙活起來。
“主……夢瑤,可是收拾妥當了?”門外傳來桐姨的喚聲。差點又忘了小姐交待的,不必叫她閣主。
“馬上就好,煩請桐姨頂一下了。”我回道,“茉華,快些把我外衫取來。”
“不敢不敢。”桐姨躬身退了出去。
“是,小姐,這衣衫奴婢可是用茉莉香薰了一夜呢,小姐出去定能迷倒一大眾人。”茉華小臉上滿是自豪。
“你個小賤蹄子,就會消遣你家小姐!”我笑罵。
撩起幕簾,我帶上麵紗懷抱琴緩身走到台子中央,福了福身,“妾身夢瑤,感謝各位爺捧場。”
“夢瑤!夢瑤!夢瑤……”
“夢瑤姑娘,可否一睹芳容啊!”
“就是啊!兄弟們一直捧場,可是期盼已久。”
“不知這夢瑤姑娘麵容是否擔得起這江南第一名妓啊!”
……
聽聞鬧聲,桐姨踩著碎花小步走上來,一揮水紅帕子,對著大廳嚷嚷的人開口罵道:“你們這群登徒子,我們夢瑤的天姿哪是你們這等凡夫俗子能夠瞧見的!況且桐姨我這畫春堂江南第一名坊的牌子也不是白掛的,我們家夢瑤的琴藝那更是江南數一數二的,此等福氣,各位還有何求呀。”
頓時台下雅雀無聲,挑事的那幾人也縮起頭來。
我挑了挑眉,旋即坐下身,淺挑了幾個調,熟悉的韻律從手中撥出,亦婉轉開嗓:
“落花落葉落紛紛,終日思君不見君。
腸斷斷腸腸欲斷,淚珠痕上更添痕。
一片白雲青山內,一片白雲青山外。
……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
湘江湘水碧澄澄,未抵相思一半深。
每向夢中相見後,令人不覺痛傷心。”
一曲《湘妃怨》終了,我雙手輕拂仍在顫動的琴弦,低頭斂起心中的思緒。
“好!”
“夢瑤姑娘的琴聲真真入心啊!”眾人紛紛回神叫好。
我望了一眼樓上,淺笑,眸中卻是一片冷光,福身退回簾後。把琴交給候在一旁已久的茉華,淨過手,吩咐她不必跟著。
納蘭轉過走廊,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景,美人鮮衣如火,映著滿園紅梅,麵若燦霞,白雪之上的清姿,不知是梅似人,還是終究人勝梅一籌。
重重疊疊,似夢似幻間,場景熟悉,像是在夢中來回排演了好多遍,不覺吟出:“舞鶤鏡匣開頻掩,檀粉慵調。朝淚如潮,昨夜香衾覺夢遙。”
同樣花下的身影,同樣迷蒙的視線,似過了昨日今朝,滄海桑田,遠赴迢迢來於夢中相認,他不敢動彈絲毫,生怕碰碎了夢,苦苦尋覓的人兒,再又灰飛煙滅;亦或隻是上天垂憐,許他一個玲瓏幻境,再看一眼,伊人,在水一方。
我正在輕點梅上殘雪的手指一頓,側首,大紅對襟的鬥篷遮去了半張麵容。
公子傾世如玉,身著青色暗紋錦袍,腰間係一枚福澤饕餮紋青玉佩,眉如墨畫,唇角似喜,像是佛前的青蓮惹了塵埃,忽的綻開一笑,那笑緩緩漾開,直達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那一笑滌盡了人間煙火,那一笑蕩盡了世間恩仇。
那白衣青衫微揚的弧度,似是當年茉莉花落打起的彎。
有些人,終究是要遇上,然後用一生的時間去守候。這一眼,便注定了一世的糾纏,其中的遺憾,像是跨越了千年萬年來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