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簪匆匆的走進偏殿。香煙嫋嫋間,蓮妃懶懶的靠在軟塌上,半閉著眼。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正跪在她腳邊為她捏腿,下手很有分寸技巧,時不時偷掐她一下,倒似淘氣玩鬧。蓮妃也不惱,隻睜開眼笑著瞪他一下,兩人眉來眼去,顯得關係匪淺。
銀簪憂心忡忡的歎了口氣,低聲問道:“娘娘,就這麼著讓瑤錦公主見著皇上了?”
蓮妃淺笑了一下,然後揮了揮手。那少年識趣的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蓮妃目送著少年掩上了門,唇角的笑意才消失無蹤:“見就見了吧。也沒什麼。別說皇上現在那個樣子,已是神誌不清,就算讓她知道了全部的事情,她也沒有辦法的。”
“這……”銀簪不似蓮妃這般放心:“這……瑤錦公主畢竟是當朝公主……如果皇上跟她說什麼……”
“當朝公主又如何?不過是空有個累人的尊貴頭銜。她手上半點兒實權也沒有,如今又是顧伯父的兒媳,還有她的駙馬看著她呢。待過些時日大事已定,她再想力挽狂瀾也不過是幹著急。一個女子,”蓮妃唇角浮現了一絲冷笑:“縱使心再高、身份再不凡,也終是要認命的。”
銀簪望見這樣的蓮妃,不禁打了個冷顫。她開始伺侯她的時候,還是在謝府。那個時候,蓮妃已經被圈點了要進宮,卻不知為何,之前一直跟著她的婢女自盡身亡了。銀簪還記得第一次去見蓮妃,在那個死氣沉沉的閨房裏,這個在多年後竟有如此手段的女子,當時正如一個無助的幼童,用一雙呆滯無光的眼睛怔怔的盯著她。那烏黑的眼眸裏沒有一點兒生氣,看的人心裏發毛。銀簪那時被嚇了一跳,還以為這位謝家小姐非瘋即傻。直到領她來的人含沙射影的提醒她要小心看護著謝小姐,以免她再尋短見時,她才得知,這個看上去柔弱婉約的少女,竟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劫。
這麼多年來,銀簪從不敢問蓮妃關於當年的事。隻是,銀簪眼中的蓮妃,一直是個沉默寡言,婉約細膩,偶爾有些陰晴不定的女子,她從未料到有一天,她就像一缸一直被蓋緊的熱水,然後忽然被揭開了鍋蓋,裏麵冒著滾燙的水泡,帶著要灼傷別人的氣勢,毫不含糊的往外傾倒著自己憤怒。
銀簪忽然感覺到了一陣絕望。
她知道她在幫著蓮妃做什麼。這是大逆不道的罪行。然而她已經知道的太多,再也不能走回頭路了。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婢女,是一顆最微不足道的棋子,除了跟著主子走下去,她別無他法。
走下去,尚能生,哪怕是苟延殘喘。然而想回頭,卻絕對是死路一條。
蕭清曉輕輕推開門。“吱呀”的門聲傳過來,驚醒了一直蜷縮在門邊的錢順。
——皇兄所住的地方,為何也是如此冷清死寂?重重疊疊的紗幔間,隻有說不清的藥味飄蕩其間。
蕭清曉有些詫異的抬腳走進來,冷不防見到突然站起來的錢順,嚇了一跳:“呀!”
錢順見到蕭清曉,也是又驚又喜:“啊……公主……瑤錦公主……您……您來了……”
“錢……錢公公?”蕭清曉上下打量了一番錢順,更加驚詫:“你怎麼……怎麼看上去這麼落魄?人也瘦了好大一圈?”
“奴才的身體不重要……”見到蕭清曉的錢順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沒說兩句話就眼眶泛紅:“重要的是皇上……皇上他……您……您快看看去吧……唉……”
蕭清曉急忙快走了幾步,奔到床榻邊,她反手一把撥開簾子,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啊——”
眼前……眼前……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的青年男子,是她的皇兄?!
蕭清曉怔怔的放下手,簾子重新被放下,裏麵傳來被驚醒的蕭禎虛弱的疑問:“誰……誰……剛才……阿曉……是你麼……”
蕭清曉用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整個人不住的微微顫抖。片刻,她才緩緩轉過身去望著早已淚流滿麵的錢順:“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錢順一邊用袖子抹著淚水,一邊難過的答道:“公主……這……說來話長啊……”
蕭禎從未想過,給自己最深痛一刀的,是他最信任的人。而這一刀早就捅了,他卻茫然不知,還依舊露著後心給對方看,直到背叛的利刃劃過了他的全身,他才恍然大悟,卻已是奄奄一息之時。
在病的迷迷糊糊之時,他常在夢中見到太子哥哥。嗯。他已經習慣了,稱那個早已夭折的皇兄作太子哥哥。或者,在他不為人知的心底,他仍舊覺得,那個沉穩溫和的少年比之自己更適合坐上皇位,掌管這個天下吧。
——太子哥哥,對不起。
——如果是你的話,你一定會做的比我好吧。
——你一定不會這麼蠢,亂臣賊子就在身邊,還不自知。直到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才悔恨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