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到了隆冬。蕭清曉沉浸在自尋逍遙的日子裏幾近一年。
這一年來,她作為顧府的少夫人,日子依舊清閑無比。顧相對她一貫包容,也未讓她插手顧府內的任何家務。隻是命人竭力滿足她的各項所需。她有什麼要求幾乎都能被滿足。
而她與顧橫管之間依舊是不鹹不淡。顧橫管有時仍會來討好她,可她卻總是應付幾句。漸漸地他就來的越來越少了。蕭清曉也曾暗自揣測,他的耐性,或許也被磨的差不多了吧。
於是,她便也樂的悠閑。在寂寞而安靜的時光裏,做自己的事。讀書彈琴畫畫,偶爾女扮男裝出去玩樂。像是自己給自己尋了一處世外桃源,怡然自得。然而,她躲在裏麵太久。閉上耳朵,轉著眼睛隻看自己想看的世界,卻從未料到,變故來的如此之快。
起先是景夏察覺出了不對。
自從蕭清曉嫁入顧家,皇上那邊隔幾個月就會派人私下裏來問她關於公主的情況。問的都是些日常瑣碎,不過是想經她的口得知蕭清曉過的好不好。景夏有時也會跟蕭清曉感歎——皇上到底還是念著你的。蕭清曉聽了,總是淡淡一笑,不多言語。而自蕭清曉喜歡出外遊玩之後,景夏一直提心吊膽於宮裏來人,她不擅欺瞞,卻也不得不為之。所以總是有些心虛。然而奇怪的是,這麼久以來,皇上也就派過一次人,如今更是有好幾個月沒有半點兒動靜了。景夏起先是如釋重負,後來越久越覺得不對,忍不住跟蕭清曉說了,蕭清曉麵上雖未表現出什麼,心裏到底也覺得有些奇怪。隻是,她多少還有幾分小孩心性,跟蕭禎賭著一口氣。他既不掛住她,她也不要再去想他。哥哥要疼妹妹,這才天經地義呢!
自打入了冬,蕭清曉就有些懼寒。不樂意總出去走動,也很久未扮男裝出門了。這日裏她起了床,意外的發現窗外白雪簌簌,天地間寂寥清寒,純淨中透著一種孤單。她暗自搖了搖頭,覺著是自己心情不好,有些憋悶。就打算拉了景夏出門走走。
然而再扮男裝也顯得太過麻煩,她幹脆裹了件白狐裘,知會了管家,與景夏兩人大大方方外出逛街了。自然,身後就多了幾位暗暗跟隨的侍衛。蕭清曉倒也不介意,與景夏一商量,幹脆去帝都出名的春信梅園賞景。
春信梅園建於嘉泰十三年。是由先帝下旨建造,讓百姓也可於冬日賞梅嬉戲之所。梅園有內外之分,外園遍載各種梅花,人人可以進來觀賞,分文不取;內園則種了不少稀有品種,像是“美人梅”、“龍遊梅”等,更設了樓台亭榭,以贈觀賞情趣。隻是有護衛把守,定期開放。平日裏若想入內遊玩,非得是有些身份之人才可,是以人跡甚少,環境更顯清幽。
蕭清曉也曾來過春信梅園幾次,景致大概也熟悉。不過是走馬觀花散散心。然今日下雪,外園賞梅之人很多,她圖熱鬧逛了好一會兒,沒多久就覺得有些累了。再加上人聲鼎沸,有些哄吵,景夏便建議她入內園休息休息。
到了內園入口,景夏利落的吩咐幾個侍衛:“你和你,現在就去梅園外邊的香滿樓跑一趟,挑三素兩葷,記住,要它家的經典菜色。不要海鮮,不要太過油膩。讓他們拿最能保溫的食盒裝了,順便再買點兒上好的茶葉,帶壺熱水一起拿過來。你,去門口讓他們放行。”
“是。”幾個侍衛不敢怠慢,紛紛領命行動。
負責與護衛交涉的那名侍衛走到門口,慢悠悠的亮出景夏方才遞給他的相府令牌,撇撇嘴:“喏,看到沒?”
護衛認真一看,蹙了蹙眉:“又是相爺府上的?”
“什麼又?小子,說話小心點兒。你看見那邊兒站的兩位仙女似的姑娘了麼?其中一位是我們相府的少夫人,你知道是誰吧?那可就是……”
“是是是,小的當然知道……那就是當朝的瑤錦公主……”
“那你還磨蹭什麼,趕緊請安去,讓咱們少夫人入園遊玩啊。”
“不是……那個……少夫人……不不不,這個……公主殿下,當然是可以入園遊玩,隨意、隨意遊玩!隻是……這個……那個……方才……”
“你小子到底要說什麼啊?”
“這個……之前……”護衛麵露難色,好半天才小聲吞吞吐吐道:“之前……丞相府的顧少爺、也……也就是駙馬……才……才攜了一位姑娘……入園了……”
“啊?”這下子侍衛有些目瞪口呆了。他們家少爺風流,那是帝都皆知的。可是,今兒來的畢竟是少夫人,讓少夫人撞見少爺在此處坐擁美人……實在是有點兒尷尬……隻是……這事兒又不能明說,他也沒這本事和膽子勸少夫人改路。少夫人可不僅是少夫人,還是公主呢,這弄不好是可以砍頭的啊!
兩個大男人麵麵相覷,最終隻能麵色難看、欲言又止的讓蕭清曉主仆二人入內園。
經過他們二人時,蕭清曉還不經意的對著侍衛來了一句:“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莫不是凍著了?”
對方隻能小心的陪著笑,目送著蕭清曉進園,給尚低著頭的護衛一個“慘了”的表情,遠遠跟了上去。
雪已漸漸停了。內園裏銀裝素裹,靜寂無聲。蕭清曉緩緩走過碎石小徑,連自己的皮靴踩在雪裏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她側目,望著滿園矜貴驕傲的梅,它們俱是出身不俗,才得以種植在此,由專人護理。然而,那又如何呢?還不是如外園的梅一般花開花落,守過一年又一年的時光。或者,種在外邊的梅若有精魂還要覺得熱鬧些,畢竟看這芸芸眾生,年年不知有多少故事上演。
“唉。”蕭清曉歎了口氣,順手彈了一支伸到眼前的梅花枝頭一下,細雪落下,嬌豔浮現,她輕輕撚著落在手中的那一點兒冰涼,低聲吟道:“雪裏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景夏跟在身旁,見蕭清曉神色有些落寞,便笑吟吟的輕聲問道:“公主,這是什麼詞呀?可有下半闕?”
“嗯,”蕭清曉轉過頭來微微一笑:“下半闕是,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造化可能偏有意?”景夏喃喃著重複道:“這句說的真好……”
“人世間諸多變故,是當初不曾想過,之後卻又真真發生了的。”蕭清曉眉間的笑意半是淡然,半是無奈:“造化弄人。塞翁失馬,又焉知非福?”
景夏聽蕭清曉此時的語氣,似乎比起當初初嫁顧府時多了幾分坦然,想是這些日子也看開了不少,心下不禁也鬆了一口氣,大膽勸道:“公主,既是如此,不如既來之則安之。您與駙馬,也嚐試著多說說話吧……”
蕭清曉瞟她一眼,笑道:“我早就既來之則安之了。隻是與他到底沒什麼情分的。就這麼著相敬如賓過一輩子,也好。他逍遙快活,我也心安理得。”
“公主……”景夏歎息著,又覺得有些難受:“您還是放不下王爺麼?”
蕭清曉仍是笑,然那眼角眉梢卻分明比方才更加柔軟靜美:“不是放不下。是放在了心底。我知你心裏或許也笑我癡,可是……我心裏確實隻有他。又何必勉強自己接受旁人?”
“奴婢不敢……”景夏連忙低聲道:“奴婢心中其實佩服公主,敢於堅持自己的選擇,堅定的遵守著自己的心意……”
“說到這個,”蕭清曉親昵的拉過景夏的手:“我倒也想問你,可有心上人?”
“咦?”景夏微微一驚:“公主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蕭清曉一邊拉著景夏聊天,一邊往內園深處走去:“你歲數也不小了,總不見得跟我一輩子吧?”
“奴婢是情願跟公主一輩子的!”景夏連忙說道。
“你呀,你一直將我照顧的很好,咱們如姐妹一般長大。我也不願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拜拜蹉跎了青春呀。”蕭清曉無奈的笑道。
“是公主救了奴婢。公主對於奴婢的恩情,奴婢就算來世做牛做馬也償還不清。所以,奴婢願意一輩子都侍奉公主……”景夏有些委屈道:“公主,您別遣走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