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就是過辰州後的第一灘,叫鼓噪灘。”隨著他右手指點的方向,戰士們看到了一線奔騰的急流,一片雪白的浪花,船前似乎有成千上萬的人在大聲鼓噪,連忙扳緊了那杉木做的長棹。
“‘鼓噪灘’又叫‘罵娘灘’,因為灘險水急,鬆不得勁,從這裏扳棹一直要扳到除鴻溪,十二裏水路,半個鍾頭,往住累得排工們罵娘。不過,今天我們過灘是絕不會罵娘的。我聽這水聲,好像是在給我們鼓掌,喊我們長勁哩!”
“哈哈哈哈……”排上的人都笑了。
“這叫貓兒堖。”關老大指著前方靠左的一塊大石頭接著說,“這兒的地形比較複雜。你們看,那從岩殼裏陡地鼓起的浪花,叫做鼓浪花,起碼也有三尺高,讓這樣的浪花打著一下,就好比貓的爪子抓了一下,木排就散花了。注意!扳下風棹,棚—背—”聽到關伯伯的喊聲,觀音保跑上去,就幫高飛和另一個戰士扳那左邊的長棹。木排猛地向右一偏,避開了貓爪似的浪花,向前滑去。沅江似乎也被他們扳動了,繞過一座青山,同時向左拐去。
“前麵就是顏家灣,這個灣跟觀音保他家那邊的柳樹灣一樣,同屬沅江的險灣之一,灣多,是沅江的又一大特點。傳說盤古開天地,要張果老把河修寬一點,張果老耳背,錯聽成修彎一點,於是就留下這麼多灣來。有灣的地方,大都是多回水、旋渦的險處。小心!扳上風棹,棚—門—口!”
向添壘和一位小個子戰士使勁壓住那排右的長棹,使木排向左偏去。他們看排右的流水,一個圓圈套著一個圓圈,仿佛有一根無形的長鞭,在驅趕著一隊拉磨的毛驢;好像有一根粗大的旗杆,在旋卷起一幅招展的旌旗。在每一組圓圈的中間都有一個洞,小的像開鍋時泛起的水泡,大的像猛獸張開的巨口。那木排好像著了磁性一樣,老是往右邊滑去。他們費了很大的力氣,出了一身大汗,才駛出了這個呈反S形的灣子。
“這些灣子這樣妨礙航行,不能截彎取直嗎?”觀音保問。
“怎麼不可以?就靠你們後生仔了,這可是造福萬代的大事業呀!”關老大回答。
“我看不光可以把彎改直,就是那些藏在水裏的暗礁險灘也可以用炸藥炸掉,把船道加寬,使河流平穩。”觀音保又插嘴道。
“對,有的地方安上絞車,有的地方築起石壩,再從上遊到下遊全部豎起紅紅綠綠的航標,不僅可以把這條沅江變成湘西的公路、鐵路,還可以安裝渦輪機,用水力發電呐!到那時候,你們辰州,不,整個湘西都可以過上‘點燈不用油,碾米不用牛’、‘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幸福生活了。”向添壘的話把排上人都帶進了美麗的理想中。
天,很快地黑了下來。這時江麵顯得更窄,兩岸的山峰顯得更高了,木排似乎行進在一個危機四伏的夾縫中,夾得人真有點喘不過氣來。
突然,頭上響起了一片“撲撲撲”的拍翅聲,空中隱約有幾團烏雲飄動,那烏雲越壓越低,竟碰著了高飛的帽子。
“喲,烏鴉,好大好肥的烏鴉!”高飛驚叫道。
“快進白浪灘的頭灘了!”關老大告訴排上的戰士,“這烏鴉就是頭灘伏波廟中伏波將軍的三千神鴉兵。伏波將軍姓馬,叫馬援,是漢朝的大將。他領兵到這個地方來鎮壓老百姓,讓老百姓打敗了,死在壺頭山。他死後被封了神,他的士兵都變成了烏鴉,成了神鴉兵。它們吃得這樣肥大,都是過往船隻供養的。”
“夏天,我跟大胡子、臘狗哥他們駕船路過這裏的時候,上灘、下灘都給神鴉撒過米飯,拋過飯團,結果還是打灘沉船,讓獨眼龍抓了起來,全船沒有一個人走脫。”觀音保見景生情,恨得直咬牙,“什麼菩薩、神鴉,全是騙人的!”他抓起一支竹篙,就向頭上打去,隻聽得“嘎,嘎”幾聲叫喚,那幾團“烏雲”都飛散了。
“裴大鏢本來是鎮壓人民的劊子手,他今天卻自封為當年的‘武溪蠻’,而把我解放軍誣為‘馬援’,妄想把我們困死在新的‘壺頭山’—辰州,這豈不是顛倒是非,白日做夢嗎?”向添壘也憤慨起來。
關老大說:“現在,我們就要過白浪灘了!俗話說:‘鼓噪、貓兒是個名,白浪灘上嚇死人。’大家注意,從現在起,一不要點燈,二不要說話,一切聽從我的指揮!白浪灘是惡狼,我們是打狼漢;沅江是烈馬,我們是馴馬人!”白天幽默風趣像個講解員似的關老大霎時威嚴起來,儼然成了另外一個人。
果然,一過頭灘,就不同凡響。水急了,浪大了,風聲也尖利得多。眼前黑壓壓的一片,分不清是江?是岸?是水?是灘?二十幾個戰士思想高度緊張,精神高度集中,在黑暗中聽著、捕捉著關老大那堅定、果斷的命令:
“上風棹!”
“下風棹!”
“棚背!”
“棚門口!”
突然,木排震動了一下,排上的十二個人就像饅頭一樣被拋了起來,虧得早有訓練,連忙抓住排上的竹纜與附著物,要不,起碼一半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