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離碼頭,觀音保把船上人分了工:丫頭婆拿竹篙攔頭,辣妹子、九斤和冬生搖櫓,他自己管理後梢、掌舵。
蘭溪鎮正沉睡在迷夢裏。那一長列依山傍水的街鎮,那一排排懸空而起的吊腳樓……都將巨大的黑影投在江麵,使江麵模糊有如深淵。間或有一兩盞橘黃色的燈光,但一晃就過去了。驀地“刷啦啦”一陣響,兩岸樹木都搖動起來,整個大江似乎也在搖動。啊,起風了!觀音保立即吩咐道:“解繩索,張帆!”
冬生主動上前,從桅杆上解下繩索,“呸”一聲朝手掌上吐口唾沫,雙手使勁,便去拉那布帆。但他拉了幾次,那布帆竟紋絲不動。
“冬生,你撐過船嗎?你懂得船上的規矩嗎?這張帆落帆都是攔頭工的事,怎麼好抓到紙頭就是錢,一陣亂搶呢?你閃開,讓我來!”丫頭婆撥開冬生,兩手攥繩,隻一拉,就把風帆升起來了。
“怎麼樣?打灶,做床,各幹一行吧!”丫頭婆十分得意地說。
船隨風勢,迅速地向上遊劃去。
“什麼人?哪裏來的船隻?快靠過來檢查!”蘭溪橋的守橋土匪首先發現了這隻小劃子,站在橋上,搖旗大叫。
“別聽他們的,衝過去!”觀音保鎮靜地說,舵把向左一歪,船隻便向左方馳去。
“他娘的!一定是共產黨!”匪徒們罵罵咧咧,舉槍朝河中射擊。
“劈!劈!……”
“叭!叭!……”
子彈曳著白光,劃開沉沉夜幕,從觀音保等人的頭頂上飛過。
“不要慌,低下頭,使勁搖櫓!”觀音保大聲說,儼然像個沉著的指揮員。
“嘎吱,嘎吱……”辣妹子與九斤麵向正前方,冬生背向正前方,一推一送地搖著。粗大的櫓把隨著他們身體的俯仰,撥弄著激流旋渦,攪出朵朵墨色的浪花,發出陣陣沉悶的水聲。
疏疏落落的燈火向後退去,黑影幢幢的房屋向後退去,連山跨水的蘭溪橋向後退去……
碼頭上又出現了一股土匪,由參謀長楊品開親自率領。其中一部分人上了拴在江邊的兩隻大船,一部分人沿江上行到蘭溪橋,與守橋哨兵合在一起,繼續向西,沿江追趕。他們手中都舉著燈籠火把,恰似一團閃光的飛蝗,又像一條噴火的遊龍。吆喝聲、呐喊聲亂成一片:
“抓住那隻小劃子!”
“抓住共軍的偵察隊!”
老百姓被吵醒了,他們驚慌地從門縫裏向外張望,既不敢開門,也不敢點燈;水鳥被驚醒了,“撲棱棱”拍動著翅膀,離開棲身的草叢,從吵嚷的北岸飛向安靜的南岸。
“嘎吱、嘎吱……”辣妹子等人拚命搖櫓,汗珠子掉在手上、腳前,仿佛能發出聲音。
“橐,橐……”丫頭婆屹立船頭,不時用竹篙點著石頭,聽著那水聲中乍起的脆響。
“呼,呼,呼,呼……”觀音保全神貫注,努力用耳朵捕捉著河麵山穀中的夜風,鬆緊帆索,不斷調整方向,使布帆達到最大的吃風量。
沅江河床彎曲,岸上多石岩陡坡,沿岸的羊腸小路從灌木小樹林中穿過,白天走走並不輕鬆,晚上行走就更加艱難。從陸上追趕的土匪很快就落後了,幾個彎子一轉,連燈籠火把也看不見了。這一下急壞了從水路追趕的兩隻大船。楊品開氣喘籲籲,指手畫腳地叫道:“扯風篷,快扯風篷!”
四五個土匪繞著桅杆團團轉,解繩索,拉布帆,“嗨喲杭育”地叫號子,寬大、沉重的風篷在一片“紮紮”聲中升起來了,恰似拉開了兩張硬弓。
“嘿嗬,嘿嗬……”每隻船上有二十個人搖櫓,且分兩班輪流,速度頓時加快。不大一會兒工夫,便趕了上來。
“前頭的小劃子停下,繳槍不殺!”
“老子船大追上來,你們跑不了啦!”
土匪們得意地狂叫著,將手中的槍栓擺弄得“稀裏嘩啦”直響。站在第一隻船頭上的楊品開忙製止道:“不要開槍,捉活的!”
情勢非常緊急。觀音保朝兩岸的山樹看了看,發現船隻已乘風上行了八九裏,快到柳樹灣了。他想:與其五個人一同犧牲,不如先跑掉幾個。住在水邊的孩子都會水,從這裏跳入河中,還可以遊回村裏去。他喊道:“辣妹子,冬生,你們兩個快下水,朝村子方向泅!”
辣妹子搖著頭說:“不,我不下水。要逃大家一起逃,要死五個人死在一塊兒。”
冬生受到辣妹子情緒的感染,也反對道:“我也不下水。和土匪們拚了吧!”
“你們就知道拚,拚,拚,五個人都死了,誰給解放軍送情報去?”觀音保火了,大聲吼道:“服從命令聽指揮,辣妹子、冬生,我現在給你們數數,當我數到五時,你們兩個就跳下去!”
辣妹子和冬生隻好點點頭。
“一、二、三、四……”“五”字剛出口,就聽得“咚,咚”兩聲,兩個人影一閃,辣妹子與冬生便跳進水中。
大船與小船的距離正在縮短,楊品開發現小劃子上的人影少了兩個,不由得驚叫起來:“咦,人呢?是上天了,還是落水了?弟兄們!子彈上膛,提防共軍開溜喲。”
這時,觀音保又發出了命令:“丫頭婆,九斤,準備下水!”
丫頭婆倔強地搖了搖頭:“你下去,我留在船上!我會把土匪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