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保粗暴地打斷了丫頭婆的話:“莫嗦!叫你下去,就下去!”
九斤擔心地問:“那你呢?觀音保,你怎麼辦?”
“我自有辦法。”觀音保見丫頭婆還在猶豫,走上前便推了他一把。
“撲通!”丫頭婆跳入水中。
正當九斤要往下跳時,後麵的土匪船響槍了:“砰!”一聲,子彈打中了九斤的左臂,他在前艙板上搖晃了一下,仰天倒入滔滔沅江。
“九斤!”觀音保失聲大叫,眼眶一下潮濕了。
“劈!劈!……”
“叭!叭!……”
“噓—嗖—”
土匪船上亂槍發。楊品開眼看抓不住活的,便瘋狂叫嚷道:“朝前麵打!朝水裏打!把這些共軍的小偵探全部消滅掉!”
觀音保轉舵使帆,小劃子忽左忽右,躲避著從身後射來的子彈。他是那樣輕捷,又是那樣安然,就像在風口浪尖扭秧歌一樣,把土匪們氣得要死。
“快搖!快搖!”楊品開叫得更凶了。
“嘎嗚,嘎嗚……”兩隻大船劃得更快了。
距離越來越短。驀地,一道流彈的曳光,照見了觀音保後頸上的銅項圈,恰似火光一閃,燒得楊品開生疼。他驚恐地叫道:“原來是他!”
“嘩嘩嘩嘩……”腳下水聲如鼓,河流已隨山勢曲折,船隻正在上灘。
楊品開舉起手中的左輪,對著那個在談判桌上早就熟悉了的背影……剛扣扳機,銅項圈便和小劃子一起拐進了柳樹灣那個九十度的大灣。等大船入灣,朝前看時,人已不見了,那隻無人駕駛的小劃子“嘭”的一聲撞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碎成了幾片。
“布防圖雖然找不到了,但共軍的小探子已全部覆滅,也好回去向裴總指揮交差!”楊品開以手加額,暗自慶賀……
東方天邊露出了魚肚白的黎明,兩岸高山從曉氣迷中凸現出來,顏色由蒼翠轉為淡紫、洋紅、米黃……太陽升起來了,白色的紙樣的薄霜融化為晶瑩、細小的露珠,垂掛在岩岸邊的衰草上、常青樹的枝葉上。成群的麻雀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地叫著,淺水浜有水鴨子與長腳鷺鷥嬉戲……除了人群,一切又恢複了生氣與流動,仿佛昨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一聲柳哨,從江邊灌木叢中飛起,這是觀音保與他的小夥伴早就約好的集合信號。莫非觀音保沒有犧牲?他的小夥伴們都還在嗎?
隨聲走出來一個頸戴銅項圈、手拎皮包的少年,果然是觀音保!原來他早估計到小船甩不掉大船,就在上灘之際,利用柳樹灣那個九十度的大轉彎,不待土匪參謀長楊品開槍響,就跳下了大江,一個汆子遊出二三十米遠,一頭紮進了岸邊的灌木叢中,直等到土匪們掉轉船頭返回去以後,才鑽了出來。
“—”觀音保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沿岸朝東南走,村裏人都上山躲土匪去了,沒有炊煙,沒有人聲。河灘上也很安靜,隻聽到江浪拍打的“嘩嘩”聲和自己腳板踏在淺水裏的“啪啪”聲。沒有任何人回應。
觀音保有點急了,沿著江岸緊跑起來,口哨聲也變得焦灼與短促:“啊……”
走出半裏路,他才看到丫頭婆,爬在沙灘上,對著一具屍體號啕大哭。
“丫頭婆,你怎麼啦?”觀音保情知不對,心在劇烈地搏跳。
“九斤他……他因傷勢太重,流血過多,死了!”丫頭婆一邊抽泣,一邊回答。
觀音保一個踉蹌,撲了上去,用手撥開九斤身上的黃沙,但見死者雙眼微開,嘴唇半張,仿佛還在向他要求任務哩!
“嗚,嗚,嗚……”觀音保不禁放聲大哭。
“觀音保,讓我再摸回蘭溪鎮去,乘黑夜除掉裴大鏢,為九斤報仇!”丫頭婆擦幹眼淚,堅決地說。
一句話提醒了觀音保:“哎呀,我差一點兒忘了大事:這個皮包自從昨夜拿到手,還沒打開來看過哩,不知那張《白浪灘布防圖》在不在裏頭,有沒有讓江水泡濕?”
觀音保打開拉鏈,看見皮包裏放著幾張折疊的圖,凡是用玻璃紙包著的都完好無損,沒有用玻璃紙包的則讓江水泡軟了,還有一摞金元券,幾封黃皮紅框的信……他打開一張用玻璃紙包著的圖,看見上麵寫著六個大字,其中三個是“白浪灘”,不禁高興地叫道:“這張圖還在,要趕快送到辰州縣城去,交給向添壘隊長!”
丫頭婆皺著眉頭問:“那,那九斤的仇就不報啦?”
“你真是個木腦殼!”觀音保說,“向隊長給我們講的故事你忘記啦?單靠個人盲目行動,隻會給革命隊伍造成損失!我們昨天摸進蘭溪鎮去沒有被抓住,是因為土匪不知道,沒有準備;你今天再去,等於送貨上門,不但不能給九斤報仇,還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這值得嗎?”
“既然這樣,你把皮包給我,我送到辰州去。”
“不,我去,你留下。辣妹子與冬生還沒有回來,也不曉得出了什麼事沒有?你沿江去找一找。完了,再上後山,將九斤的事告訴大毛叔……”
“好吧!”
觀音保將幾張圖與金元券、信重新放進皮包,拉上拉鏈,提在手上踅回家裏,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吃了幾塊紅薯幹,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