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叭!”接連又是兩鞭子,關臘狗那早已袒胸露肘的衣服上,出現了好幾道血痕;觀音保渾身一陣哆嗦,心兒似滴出血來。
當裴錢河第四次舉起鞭子的時候,滿身血汙與傷痕的關臘狗,像一隻發狂的獅子,一頭撞去,把裴錢河撞了個仰麵朝天,跌坐在地。“我叫你凶—”關臘狗剛想上去,用腳踹裴錢河的胸口,“砰”一聲,參謀長楊品開的槍響了,關臘狗一下子撲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大片。
“嗚—”觀音保不禁失聲。
“哇—”場子裏的百姓都哭了。
“參謀長,下麵你替我點名。”由於王小佬和關臘狗的反抗,裴大鏢感到頭腦暈眩,精力不濟,需要坐下來,休息休息。
“溫儉讓……”
“汪登高……”
“謝幺佬……”
楊品開扯開他那假嗓子,竭力念道,這些被點到名的人全是各村農民協會的主席、副主席或骨幹。
“剛才裴總指揮、裴師長訓示,你們都聽清楚了嗎?”楊品開點完人犯的名後,對場內老百姓吹胡子、瞪眼睛說,“莫看共產黨能打敗國府中央軍,但強龍壓不住地頭蛇,隻要裴總指揮、裴師長在辰州一天,誰就莫想治得了辰州。即使進城坐了縣衙門,盡早也得人頭落地。誰想通共,誰就看他們的樣子!哦,午時三刻已到,開—”
一個“斬”字尚未出口,裴小少爺裴錢河突然驚叫起來:“不好了,有共軍的探子—”
“什麼?共軍的探子?在哪裏?”楊品開離開指揮地位,走過來,慌亂地問。
“在人叢中,在那個白胡子老頭的前麵……他,他叫丫頭婆。”
坐在樹上的觀音保開始也嚇了一跳,他還以為“賠錢貨”發現了自己哩,原來指的是丫頭婆,不禁為自己的夥伴暗暗捏了一把汗。
裴錢河發現的正是丫頭婆,他本來站在人群中間,剛才響槍之時,人群有些騷動,有些擁擠。不知怎麼七擠八擠,竟把他擠到人前麵來了。裴錢河的一舉一動,他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小土匪崽子,居然幫助他公,打起老百姓來了。我今天不搬掉你的腦殼,就不叫留守偵察隊員、兒童團員!”他想著想著,竟忘記了周圍的環境,一個勁兒地向裴錢河揮拳頭,提警告。直到裴錢河一喊,他才驚醒,連忙轉過身去,恰好碰在一個土匪哨兵的槍機上。
“嘭!”槍響了。這時,不知誰喊了一聲:“解放軍便衣真的來了!”嚇得雞場的老百姓撞土匪,土匪撞老百姓,一刹時亂作一團。
“不要亂跑!不要亂跑!”楊品開喊破嗓子,也鎮不住這突然而來的混亂局麵。
丫頭婆乘機鑽進了人群,向大街奔去。
“公呀,共軍的探子就是那個又粗又胖的小伢!”裴錢河指著丫頭婆遠去的背影,向裴大鏢報告著。
“去,去,去,你們都去,給我把那個小孩子抓回來!記住:要活口,不要死口!”
梁騷等幾個隊長一齊答道:“是!”
楊品開問:“那麼,這幾個人犯怎麼辦?”
裴大鏢說:“就地處決。”
楊品開立即命令劊子手們:扔掉大砍刀,一律改用三八式長槍。
“砰砰砰砰……”在一連串槍聲響過之後,雞場上騰起了新的硝煙,大地上流淌著新的血液。
裴大鏢和他的孫子裴錢河匆匆忙忙地坐上八抬大轎,離開了雞場。
一個所謂的反攻誓師會,就這樣草草結束了。
幾個死者的親屬哭喊著衝進場裏來收屍,觀音保也從樹上跳下來,朝橫臥在地上的關臘狗撲去。他推推關臘狗,沒有動彈,又把手伸到關臘狗鼻子前麵,良久,才感到還有一絲絲氣息。
觀音保憶起四個月前他與臘狗哥一起駕船的情景,憶起那一支支嘹亮、動聽的號子與船歌,憶起那一夜在灘上露宿時臘狗哥對他講的心裏話,還憶起在白浪灘坐班房的悲哀和臘狗哥來柳樹灣迎親的喜悅……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哭喊道:“臘—狗—哥—喲—”
這時,臘狗動了一下,睜開眼睛,看到銅項圈,認出了觀音保。他吃力地張了張嘴唇。觀音保把耳朵貼上去,斷斷續續,聽到了這麼幾個字:“小,小春……在,在……白……白浪……”再下麵的話就聽不清楚了。
“你是說:小春姐被害了,再別到處找她?”觀音保猜測著臘狗哥的話音。
臘狗艱難地搖了搖頭。
“你是說:小春姐還活著,被土匪關在白浪灘?”
臘狗微微點了點頭。
“……”臘狗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嘴唇皮抬不起來,頭一歪,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四周圍,甚至於天地間,都是一片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