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二瞎子回到蘭溪鎮。他要雞不著反慪了一肚子氣,正思索著如何向主子交差時,一個鄉丁大步向他走來:
“孟二先生,裴老爺子回來了,叫你快到府上去回話。”
“老爺子是帶著大隊人馬?還是隻身一人?”
“解放軍占領了辰州,老爺子把大隊人馬都帶回來了。”
“看來,前幾天的謠傳是真的?解放軍來得這麼快?沒想到,真沒想到……”孟二瞎子嘟囔著,走進了蘭溪鎮最大的一棟房屋。
裴老爺子就是裴大鏢,人稱“混世魔王”。古來帝王是世襲的,裴大鏢當土匪也是世襲的。到他這一代是第三代。他從十歲起,就跟著父親叔伯四出劫掠,辰州、瀘溪、永順、古丈的大山小山、大坡小坡,無不留有他的罪過。他今年七十歲,整整當了六十年的土匪。在湘西群魔中,也算是個老資格了。因此,他連縣長也不放在眼裏,曾以一壇陳年大煙土,私下買通縣警察局局長楊品開,策劃了震驚全省的“辰州政變”,將長沙籍的縣長趕出辰州,自封為縣長。這件事使長沙的省政府大為惱火,專門派了一個團去辰州平叛,但兵到辰州縣城,裴大鏢已撤到了他的老窩蘭溪鎮。兵到蘭溪鎮,裴大鏢又撤到了白浪灘。草包團長不知是計,繼續驅兵前進,結果被土匪前後堵死。北麵是險不可攀的高山,南麵是驚濤裂岸的絕壁,他們正好裝進了裴大鏢的口袋,全團覆滅,一個人也沒有逃掉。隔了很長時間,長沙才知道這一消息,當局既憤怒,又驚訝,有的主張再出重兵,繼續征剿,有的主張遣使安撫,綏靖收編。經過反複斟酌,又鑒於前線吃緊,省府兵力有限,最後決定采納後一種意見,正式委任裴大鏢為縣長,總攬辰州黨、政、軍大權。這一來,裴大鏢就更加名正言順,橫行無忌了。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向中國人民解放軍發出了進軍全國的命令,百萬雄師下江南,蔣家王朝土崩瓦解。國民黨華中軍政長官白崇禧和張淦的第三兵團各部約二十萬人,敗退湖南。他們一方麵負隅頑抗;另一方麵,對湘西各路匪首進行收買拉攏,大搞封官賜爵,妄圖阻止我軍南下。
裴大鏢被封為“湘鄂川邊剿共總指揮兼新十師師長”,受到了白長官的接見。他受寵若驚,當場對白崇禧宣誓:“即使打得隻剩下一杆槍,也要為黨國盡忠到底。”九月下旬,中國人民解放軍揮師常德一線,裴大鏢連忙部署兵力,企圖攔截。誰知十月初剛一接觸,便全線崩潰,辰州城破,傷亡慘重。他隻好將自己的主要兵力撤回蘭溪鎮,妄想誘敵深入,故技重演,憑借沅江天險,敗共軍於危山險水之間。
盡管作了周密的安排,裴大鏢還是感到心驚肉跳。解放軍能征慣戰,久有所聞,絕非當年的國民黨一團兵可比。人心浮動,刁民難馴,也是個辣手的問題。例如,他聽說孫子裴錢河看中了一隻大紅公雞,價錢出到五十元,對方還是不願賣,真是豈有此理!要是平時,莫說一隻雞,就是一條命,隻要裴家開口,誰敢說個“不”字?自己的兒子裴時齋也太無用了,怎麼隻派賬房孟二去討雞,不派幾個槍兵去抓人呢?孟二瞎子沒進來的時候,裴大鏢正在訓斥當鎮長的兒子裴時齋,一見孟二瞎子進門,立即高聲叫道:“孟二,你跑到哪裏去了?我大幫船攏岸,就沒見到過你的影子!”
孟二瞎子來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答道:“回老爺子,鎮長派我到柳樹灣抓雞去了。”
“什麼人的瘟雞,值得你來回跑十幾裏路?”
“一隻大紅公雞,前幾天剛剛封過王的。那雞真厲害,是這幾年來少見的鐵嘴,真正的鐵嘴—”
裴大鏢瞪了孟二瞎子一眼:“我是問人叫什麼名字,不是問雞!”
嚇得孟二瞎子後退兩步,打了個趔趄。
“他叫觀音保,是柳樹灣柳寡婦的兒子。他媽在我們家當過奶媽子。他還說他爹、他哥哥是你逼死的;他在白浪灘關了一個多月的班房,也是你的主意……”歪在他媽懷裏的裴錢河插話說。這個觀音保他是再熟悉不過的了。蘭溪鎮及附近一帶的窮孩子哪個不怕他裴少爺?唯獨隻有柳樹灣的幾個野孩子不怕他。有一次他抓住觀音保頸上的大銅項圈,想教訓一頓。沒料到觀音保雖然長得精幹寡瘦,卻有一股子蠻力氣,一抬手就把他摔了個元寶朝天。後腦勺碰在石頭上,現在還落下個疤哩。
“原來是柳寡婦的兒子,這個小雜種,他還記仇呀?他爹、他媽都不是好東西,刁頑得很。”裴大鏢想起往事,恨得毒牙直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