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打底子”與“牽羊”、“吊羊”(1 / 3)

果然不出大胡子所料,“麻陽船”一靠近水村碼頭,就聽到好幾條不吉利的消息:

“昨天有一隻‘洪江油船’、一隻‘桃源劃子’、兩隻‘白河船’在白浪灘擱淺觸礁了!”

“壺頭山來了裴大鏢的土匪。”

“水上交通受到阻礙,水上行船極不方便。”

弄得全船驚慌失措。

這個水村同沅江兩岸其他的村子一樣,有離水麵三十丈上下的吊腳樓,飛樓高閣懸在半山中,結構美麗悅目。有一字兒排開的幾十隻小漁船,每隻船上照例蓄養著六七隻魚鷹。也許是天氣過於炎熱,它們無事可做,蹲在船舷船頂上扇翅膀,或沉默無聲地打瞌睡。有穿著毛藍布圍裙,高高地挽起褲腿,在大石旁邊捶搗衣服的婦女,她們手中的棒槌捶著,搗著,發出均勻的響聲……然而,這一切都引不起大胡子、關臘狗和觀音保等人的興趣,他們的親人在受苦受難,在呼喚他們。在征得隨船押運的滕老板的同意後,這隻“麻陽船”又冒險上行了。

到白浪灘尾灘的時間大約是下午三點鍾,老遠就聽到“嘩嘩嘩嘩”的水響,白浪從船旁跑過快如奔馬。那飛濺的泡沫,那瘋轉的旋渦,真讓人心驚目眩!灘頭上有三隻大船斜臥在激流中的大石上,看來已毫無脫險的希望。其中一隻方頭高尾、繪有金漆裝飾的“洪江油船”,是昨天打灘的一隻。水手們已在石灘搭起棚子住下,船上的油桶都已搬運上岸,亂七八糟地排列著,空氣中散發出刺鼻的桐油的氣味。

“大胡子,走大漕,還是走小漕?”關臘狗大聲問道。

“你眼睛瞎了,還是怎麼的?大漕橫著三隻大船,闖上去等於送死!走小漕!”大胡子厲聲命令,由於情勢危急,他的脾氣變得更加火爆。

使觀音保感到意外的是,這一回關臘狗沒有頂嘴,聽憑大胡子轉舵,把船向小漕駛去,一麵用長篙點著迎麵撲來的急流亂石。

“嘩嘩嘩嘩……”水聲震痛了耳膜,白浪隻想把船上人攫走。水流太急了,眼看船已到了灘頭,過了最緊要處,但在抽篙換篙的時候,突然又為急流衝下。

“觀音保,拿上竹篙,快到船頭去,幫著點篙!”大胡子吆喝道,同時使力地把住舵把,不讓船頭歪斜。

觀音保連忙抓起竹篙,撲上船頭,向激流伸去。但他畢竟是個孩子,兩膀氣力有限,就像觸了電一樣,隻一彈,那竹篙就被彈脫手,沉入急流。觀音保失去了重心,身子也向前倒去。幸虧關臘狗眼快,一手支篙,一手將觀音保的銅項圈抓住,才使他沒有落水,但背脊恰似雨澆,一條短褲全濕透了。

“真沒用,到船上混飯吃來啦!”站在裏艙口的滕老板,見這情況,破口大罵。

“他才幾歲啊?成天吃的是酸菜、鍋巴,又不是大魚大肉……”關臘狗辯解道,為了衛護這位小兄弟,他不惜和押運的老板頂嘴。

“關臘狗,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你還狗咬鴨子窮嗦!”大胡子粗暴地製止著,在這急水灘頭,他就是船上的司令,連押運老板也得聽他的。

“嘩嘩嘩嘩……”水聲似鼓。船上的水手都動員了,盡手足之力用篙撐船,但“麻陽船”上了五次,均被激流衝了下來。最後一次船歪了,“轟”的一聲,擱淺在三塊大石上,船上的貨物與人都被彈起半尺高,船頭立即進了水。

“魯幺爹!薑大毛!王小佬!”大胡子點著水手們的名字,“下水!用肩背推船!”事出無奈,他不得不作出這樣的決定。

魯幺爹先跳。“嘭咚”一聲,不巧落在一個旋渦裏,雙腳還沒有站穩,咆哮的白浪就把他衝走了。

“魯幺爹!”船上發出一片撕裂人心的驚呼。

“……我堂客在打擺子,四個孩子也有病,把……把我的工資帶回去……”熱風送來了魯幺爹斷斷續續的聲音。

薑大毛和王小佬正準備往下跳,大胡子罵開了:“你兩個活得不耐煩啦,想找死啊?”

王小佬眨著眼睛,迷惑不解地說:“不是你叫我們下水推船嗎?”

“虧你還是蘭溪鎮上跑碼頭的,簡直像個木腦殼!這是無根水旋轉花,殺人不用刀,卷進去就沒命。眼見得已經漂走了一個,你們還下去做什麼?”大胡子罵了一陣,又歎息道:“唉,都怪我,沒認清這個回水窩子,害得魯幺爹喪了命。日後到了辰州,見著他一家孤兒寡母,該怎麼交代呢?”

薑大毛哽咽地問:“大胡子,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大胡子又吼起來,剛才的憂傷突然化為不可名狀的憤怒,“現在沒有別的法子,隻有卸貨登灘……”

“掌艄的,這船貨可是急等著要用啊!”戴著墨鏡、穿著白紡綢衫的滕老板聽說“卸貨”,吃了一驚,連忙提醒道。

“貨急,人更急!”大胡子粗暴地頂撞道,“不把貨卸下來,你能把船推到江中心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