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你是駕船,還是奔喪?一路上隻是催,催得我們連撒泡尿的時間也沒有!真要逼急了,老子竹篙一甩,上坡回家去了。”臘狗是大胡子專門請來的攔頭人,技術上有兩下子,敢與大胡子對罵。他口裏雖然這麼講,人卻回到了船頭,抽出竹篙拿在手上,準備點篙。
“關臘狗,你昏頭了!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不快叫觀音保他們負好纖板,拽著竹纜上岸……”大胡子罵道,同時開始解纜索,放纜子。
觀音保抬頭一看,船隻早已出了長潭,正緩慢地向一片石灘挪去,而兩邊的山勢卻更高峻了,全是刀劈斧削似的懸崖。懸崖上覆蓋著各種灌木和花草,有的枝柯扶疏,有的長葉飄拂,有的花朵下垂成一長串,紅白相間,幽香刺鼻……右岸的道路到這裏,突然上升,從山腰間穿過,明顯地露出了人工斧鑿的痕跡,路旁掛著又粗又長的鐵鏈,這就是沅江上有名的“寡婦鏈”。它是辰州境內沿江兩岸三十幾個寡婦用自己的血汗錢,集資打造的,其中也有觀音保的母親柳曲氏的一份。她們中間,有的是丈夫在這裏摔下了懸崖,有的是兒子在這裏葬身魚腹,而柳曲氏則是丈夫與兒子一同在這兒雙雙喪命……
“這麼危險的地方,怎麼好讓一個孩子去爬坡背纖啊?大胡子,你這個家夥,要錢不要命,心太狠了!”臘狗搖著竹篙,大聲叫道,對小兄弟的關心與同情,使他差一點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我心狠?這船是我家的嗎?除去老板,這船上總共隻有九個人,舵手與攔頭工又不能離位,不叫觀音保上坡搭一手,我們過得了這灘嗎?”大胡子也回罵著。由於灘水加急,船隻不僅不能前進,反而開始倒退了。
眼前的情勢確實十分緊張,觀音保連忙負了纖板,跳下船去。長長的竹纜早讓拉頭纖的薑大毛和拉二纖的魯幺爹拽上了山道。王小佬等四個水手正跟著他們奔跑,光腳踏得河邊的鵝卵石“稀裏嘩啦”亂響,正午的炎熱從腳底一直竄到了頭頂。當觀音保追上了大幫,把纖板上短小的分纜搭上那條又粗又長的主纜的時候,已經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了。
“哎—嗨—唉—”前頭薑大毛喊起了號子,七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調節了一下自己的腳步,七人重濁的呼吸變得均勻起來,七人劇烈的心跳也共了一個節奏……
“喲嗬嗨!”回聲起自後麵六個人的嘴邊,順著山勢逐漸上升,從低處響到高處,從河上響到雲裏,從這山響到那山……
在號子中,“麻陽船”頂風前進,速度加快了。
觀音保上身前傾,低頭彎腰,走在隊伍的最後麵。他看不見前麵大人們的腳後跟,隻看見岩石裸露、利如刀刃的山間小路。這難道是人走的路嗎?五步一高坎,七步一斷層,一麵是千丈懸崖,一麵是百尺深淵。其中有一段絕壁,手腳全無抓處,下麵洪波迭起,驚濤裂岸,空手爬過去,兩條腿都兀自發軟,而他們還要背起四五百公尺的長竹纜拉船上灘,每“喲嗬嗨”的喊一聲號子,往前衝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力氣,冒著極大的危險。萬一船一打橫,一條纜索上的人就得像牽粽子一般的全被牽到水裏。在這兒安上一條鐵鏈,纖夫們誰不感激那些善良的寡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