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臘狗教的《沅江岩石歌》，觀音保早就會背了。他正在想心事，沒有回答臘狗哥。觀音保家住在離辰州東麵五十裏的柳樹灣。那裏地無三尺平，田土少得可憐，並且七零八碎地掛在山坡上。腳下沅江嘩嘩流，田裏滴水貴如油，年年旱得冒煙，年年顆粒無收。人們從農業上討不到活路，隻好鋌而走險，把性命別在褲腰帶上去拉纖、標灘。觀音保的父親和哥哥就是為蘭溪鎮的首富裴大鏢賣命，十五年前葬身汪洋的。為了埋葬父子二人，觀音保的母親為裴家做了十年牛馬，在如今這個兵荒馬亂的時刻，還不得不忍痛讓自己的獨苗來沅江上吃苦、冒險。
“臘狗哥，‘灘’字怎麼寫的？”觀音保問。他上船當小水手一個月，雖然天天淘米、燒飯、切菜、洗碗、挨打、挨罵，但因為和關臘狗在一起，也學會了看水、看風、記石頭、使用槳篙……最使他吃驚和入迷的，就是沅江眾多而又嚇人的險灘。
“哎呀，開金口了，真不容易。”關臘狗笑著離開船頭，走到觀音保跟前，抓起一塊木炭，在船艙上寫了一個“灘”字：“看見沒有？三點水旁邊加一個‘難’，也就是水上難的意思。提起沅江的灘，那真是多得出奇。從會同境內的第一灘黃土狹算起，下至常德上遊的娘娘灘，僅千裏水路便有險灘一百二十五處。其中數我們辰州境內的白河灘凶險，長約四十裏，分上中下尾四灘，號稱‘灘王’。半個多月前，我們這隻船下灘的情景，你還記得不？兩岸都是狹穀，泓簾水急，河中盡是明礁暗岩，什麼刀背岩、閻王岩、銅釘岩、忘魂岩、三皇三絞、倒掛金鉤……光名字就使人毛骨悚然。所以，船隻下行時，要雇請有本事的標工標灘；上行時，要找纖夫拉纖。為討個平安無事，這裏通常有四五百人護灘，開設了專門做紙錢的燒紙鋪。船隻進灘前就在船頭裝香燒紙，斬雞瀝血，祈禱神靈保佑。可年年月月，海事仍然不斷發生……”
“又要上灘了，關臘狗，你還扯什麼淡！”掌舵的大胡子粗暴地打斷了二人的談話。他是芷江牌樓坳人，一向以搖船放排為生，在這個很不太平的年月，本不想出來拿生命去冒險。無奈芷江出了個大土匪楊永清，成立了“複興楚漢宮幫會”，大“開山堂”，弄得不少人傾家蕩產，賠了錢，賠了妻子，甚至賠了自己的性命。大胡子七十高齡的母親也被抓去了，勒令他在兩個月內，用一百塊光洋“贖人”。他沒有辦法，隻好忍氣吞聲，找了幾個幫手，到沅江上來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