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在院子裏出出進進,一會搬個凳子出來,一會又拿幾本書,一會又拿茶壺,一會又拿茶俱,一會又拿水壺澆著茶,忙得好不自在。
孟津靜靜坐在樹下看著書,眼光卻一直在鄧綏的身邊環繞。
鄧綏納悶地到鏡子前轉了一圈,發現自己沒有什麼問題,對孟津說:“怎麼了?我有什麼問題?”
孟津笑搖頭,“你沒有問題。”
鄧綏指指自己,“那你幹嗎老是盯著我看?我比書好看嗎?”
孟津忽地把鄧綏拽到自己懷裏,抱了個結結實實。
鄧綏扭著身子說:“把我鬆開,你這樣下次我不來你府上玩了。要是讓你府中的人看到可怎麼辦?”
孟津低低叫了聲‘阿綏’,柔得像水,卻又沉得如鉛,一下子就墜到了鄧綏的心裏,鄧綏停止了掙紮,安靜了下來。頭埋在他脖子間溫柔地蹭著:“我在這裏呢。”
孟津說:“我請你來這裏是玩的,可不是讓你幹活的。放下手中的事,陪我去爬山吧。”
鄧綏和孟津兩人手挽著手,慢慢走著。
越走越偏,漸漸來到了不知道是哪裏的山丘上。
天色已經很晚了,夜風中,各種花朵的清香徐徐而來。
腳步聲驚動了正在休息的青蛙,撲通一聲跳進池塘,引起蛙鳴一片,不一會又安靜下來,更顯得夜色寧靜。
不過一會兒,刮起了一陣風,不知道從何處吹過了一朵朵蒲公英,一朵一朵,白色的,飄飄落落在天地間,為夜色增添了幾分美。
鄧綏伸手讓蒲公英落在她的手掌,然後輕輕一吹,蒲公英又隨風飛揚。
鄧綏的唇角漸漸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孟津望著那個弧度也勾起了一個弧度。
走了很久,孟津仍未說要回去,鄧綏雖已經困了,可是看孟津不說,她也不提,隻陪著孟津。
下山的那條路很陡很滑很窄,兩人並肩同行根本走不過去,孟津蹲下身來,“我來背你。”
鄧綏嘻嘻笑著趴到了孟津背上,“正好累了呢!”
時有伸出道路旁的樹枝擋住他們的路,鄧綏伸著手,替孟津把麵前的樹枝撥開。
月光在青紗帳裏流轉,在鄧綏的手指間舞動,映得鄧綏的皓腕晶瑩如玉。
“阿綏,給我唱首歌。”
鄧綏俯在孟津的肩上,隨口哼哼。
“白雲彩上來端站下,
挽疙瘩,
活象是才開的棉花。
阿哥是天上的白棉花。
紡成線,
織成布,
縫一件挨肉的汗褡。”
青紗帳中,月色溫柔,鄧綏的聲音忽高忽低,仿佛在夢上流動。
孟津感覺到鄧綏偷叢在他的脖子上親了下,他的唇角不禁勾了起來,可笑意還未全展開,就凝結在了嘴角。
孟津怕這個時候把鄧綏送回她家,會驚動府上的人,索性把她帶回了自己的家,已是半夜,鄧綏好夢正酣。
孟津把鄧綏安置好,人坐在院子中思量。
鄧綏睡覺很不老實,眉頭也緊皺著,嬌美的容顏中,似有無限心事一直在縈繞著她。孟津替她把踢下來的被子掖好,又靜靜坐回黑暗中。
劉慶早上來找孟津時,看到孟津坐在了青石凳上,幾分倦容,衣袍下也濕漉漉的,像是在外麵坐了一夜,被露水所浸。
劉慶看了眼緊閉著的房門,再看看孟津,壓著聲音問:“怎麼了?”
孟津側頭看著劉慶,“原來不是皇帝也會有江山美人的困擾。若有一日,要你在江山、美人中抉擇,你會選擇哪一個?”
劉慶幾次嘴角翕動,想要回答,卻一直不能回答,最後攤攤手,“我可沒有這些煩惱。因為從來隻有美人選擇我,我可不是選擇她們。”
“那如果讓你在鄧蔓和江山中選擇呢?”
劉慶沉默著,咬著唇不能回答。
孟津笑著站起,“你是來找我有些事嗎?如果不是特別緊急的事情等明日再說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阿綏昨日睡得有些晚,如果你有時間可以讓阿蔓來接她。”
碩長的身影,從輕薄的日影中穿過。往日的翩翩風采不再,多了幾分憔悴。
屋內,赤腳站在窗口的鄧綏,慢慢一步步地退回了榻上,放下紗帳,拿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裹了起來。
厚實的被子仍然溫暖不了她,寒意從心裏一點點散發出來,冷得她直打哆嗦。
好像心也會隨著這寒冷的溫度一點點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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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綏回到家時,臉色蒼白異常,鄧蔓本來有許多話要問,可是看到這樣的鄧綏,什麼話都咽了下去。
幾個人的友情也依舊和往常一樣,隻要有時間,劉慶和孟津還是會來鄧府。不過這些日子,劉慶和孟津來的次數都越來越少,鄧綏一個人坐在秋千架上大睜著大眼,眼睛看著前麵,實則不知道看的是哪裏。
這段日子,隻要孟津來,鄧綏都很黏他,也不會過問他為什麼有時長時間沒來,或者他的去向。
孟津以為是因為三年時期將至,加上本就希望鄧綏如此,所以一直未告訴她已經將一切安置好,未深思,也沒有起疑。
兩人相處時,都對對方異樣的好,那樣的時刻讓鄧蔓直呼‘受不了’,鄧騭則是神情複雜。
鄧騭已經站在院門口大半日,而院中坐在秋千架上的鄧綏卻是一動未動,也未曾留意到已經看了她許久的鄧騭。
鄧騭敲了下院門,敲門聲驚動了鄧綏,鄧綏立即滿麵笑容地跳起,待看清是鄧騭,麵上的笑意透出了疲憊。
鄧騭走到鄧綏身邊,拉著她坐下來,“你都知道了?”
鄧綏勉強維持的笑意全部消失,麵容淒苦,緩緩點了點頭,“大哥,不要告訴任何人。”
鄧騭心中苦澀,極少看到阿綏有這樣的表情,也不知道怎樣安慰她。這一瞬,他深感權勢帶來的龐大力量,如果父親沒死,如果鄧家像光武帝在世時的那般耀目,那一切都會不一樣。
鄧綏沉默了一會兒,又笑著說:“大哥,我沒有關係的。他還不是還沒有做出選擇嗎?我相信他一定會選擇我,我相信他的。”
鄧騭很想問‘如果他沒有選擇你呢?’可是看到鄧綏勉強維持的笑容,無法問出口,隻能笑著點點頭,“沒事的,阿綏,一切還有大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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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綏用一個個時辰來計算還有多少時間和孟津在一起,貪戀他的每一個懷抱,回憶他的每一句話語。每一次的相擁,她都會想,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了,每一次的笑語,她都會想,也許是最後一次兩人同笑了。
她努力的想要抓住一切不可能的可能,努力的想讓自己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更多的印記。
她不知道這樣的時間還能有多少,而她在等待的煎熬中,又還能堅持多少,隻是現在,她舍不得,她舍不得放手。
洛陽的一條條街道,似乎都有著她和他的太多痕跡。
燈火通明的街道,人潮紛雜的人群,洛陽的今天,好像很熱鬧。
她懷惴著一絲絲的希望,希望他可以來,希望他可以不要忘記他們之間的約定,可是等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好像已經等不到他了。
是因為他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嗎?
還是其實在無形中,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鄧綏突然覺得一切好累,好累好累,她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等待了。
特意學習的同心結好像是送不出去了,也沒人會接受她的心意了,是她自己多情了。鄧綏苦笑一聲,將同心結隨手一扔,就讓它遺留在某一個角落裏吧。
人們的笑鬧聲,熙攘聲,點點滴滴彙成一首首動人的曲子,讓人心情愉快,可是鄧綏卻笑不出來。
看著這些從她麵前走過的人,人人的臉上都是歡樂的,為什麼你們會那麼開心?
漫無目地的走著,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是跟隨著人群走。
眼前的這個女子像是精心打扮了過了一番,可是臉上的麵容卻是愁苦,兩人定定地看著彼此。
“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們做個伴吧。”
鄧綏看了鄧蔓一看,沒有說話,因為自己無力再說話。
鄧蔓苦笑一聲,“我們還真的是姐妹,不然我都懷疑了呢,連乞巧節都是一人。”
“你沒有約那個王爺嗎?”鄧綏問。
“約了啊,可是他也沒答應我,隻說有時間就過來,現在看來還不知道在哪個香閨裏呢。阿綏,孟津怎麼沒有和你一起?”
鄧蔓說話時看著鄧綏,卻發現她的腳一動不動,她的視線盈盈看著前麵的人。
追隨她的視線看去,陰晴手裏拿著一個漂亮的八角玲瓏花燈,正笑著和孟津說話,而孟津也是唇角含笑看著她。
鄧綏的心如一塊落石,一下子沉到了穀底。
原本還在找著各種各樣的理由安慰自己,因為孟津的事情比較多,因為他在洛陽還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忙,或者是他的府裏有事,或是路上被什麼事情給耽擱了……可是原來一切的理由都隻是自己的猜想。
她突然覺得自己太傻了,傻到隻是因為幾句話就這樣相信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