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的目光凝落在屋中的某一角,沉默地坐著。
恰時鄧綏和鄧蔓攜手從屋外進來,兩人不知道說著些什麼,鄧綏嫣然而笑。笑容幹淨明麗,再配上眉眼間的悠然自在,宛若空穀芝蘭、遠山閑去。
劉慶鄭重地說:“萬望你莫使珠寶蒙塵。”
孟津眼中的笑意褪去,回視著劉慶,“你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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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光寶氣的宮殿裏,大門關著,沒有陽光的射入,顯得比平日裏更加陰沉,一點生氣都沒有。
陰筠坐在上首,手中端著茶盅,正來回推動茶蓋,讓茶中的熱氣消散的更快一些。
鄭眾立在下首,頭低著,偌大的宮殿裏半晌也沒有一點聲音,空氣中有一股冷凝的味道。
一旁的宮女頭一次看到陰貴人有這樣的神色,往日裏,雖是刁蠻,喜好玩鬧,可是從來都不會是這樣的冷淡,仿佛更有一種讓人敬怕的氣焰在緩緩燃燒著,宮女們第一次有了這樣一股不祥的預感,有幾個愛看熱鬧的人都已經在心底嘲笑了,這下鄭眾玩玩了。
可是也有幾個宮女感到了擔憂,鄭眾不管如何說都是皇上身邊的人,皇上對他比對任何人都要信任,一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都會和鄭眾商量。而且鄭眾此人掌握著宮中很多人的生死大權,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他人也不會讓鄭眾有事。
但自從進入這座宮殿開始,快有半個時辰了,除了鄭從剛才請安過後,兩人都沒有一句話。鄭眾並沒有因此而不安,隻是從容地站著。
陰筠終於開口,“本宮說話不喜歡繞彎,希望你也不要和本宮繞彎。在西苑時,你陪著皇上去爬山,究竟發生了何事,怎麼皇上回來後整個人的神色都不一樣了?”
鄭眾很恭敬的答:“奴才不知。那日的情形長公主已經問過了,貴人不是也在旁側,聽到的嗎?”
陰筠冷笑一聲:“若是相信你們說的是實話,還用得著找你過來問話嗎?”陰筠麵上突然變得溫柔,將茶盅放在桌上,起身走到鄭眾麵前,“你是聰明人,這宮裏誰可以依附,誰不可以依附,你應該清楚明白,希望你對本宮不要說假話,因為……”陰筠拖著長音,“本宮最恨說假話的人。”
鄭眾恭敬地行了一禮,禮貌的笑著,“奴才除了皇上誰也不會依附。”
陰筠氣結,看來再問下去根本問不出什麼話,鄭眾此人心思縝密,一言一行都是十分考究,要不然皇上也不會如此信任他了。
陰筠揮了揮手,“你下去吧,以後有事還需仰仗你,萬望你盡心盡力才是。”
鄭眾禮貌一笑,退出了屋子。
看著鄭眾已經不見,陰筠身旁的侍女綠兒輕聲在陰筠身邊說:“貴人,鄭眾不過是一個宦官,有何懼怕的?奴婢看著皇上最近的神色是有些奇怪,自從從西苑回來後,皇上一次都沒有來過,肯定是有事。奴婢也派人去打探過,可是德陽殿那裏的人口風很緊,根本打探不出什麼來。就是用錢收買也不管用。”
陰筠沉默了一瞬,自己拉開了殿門,望著當頭的陽光,臉上慢慢吟出笑意,“既然他不來我這兒,我就去他那裏找他。綠兒,吩咐人做些糕點,我們這就去德陽殿。”
長公主原本想借著這次的西苑之行和皇上接近距離。等皇上心情好時,再借機聊一些事情,沒想到話還未說,就不知何故得罪了皇上,自小與她親近的皇上開始疏遠她。
她一直在想著到底是何原因。是因為自己找的鄧家兩姐妹嗎?可是上次皇上吃過菜一直在讚歎著說好,不然這次她也不會再找她們來。而且她瞧著鄧蔓和鄧綏長的也是可人,絕不會比陰筠差到哪裏。如果送進了宮,也算是她的人,今後在宮裏也會更好辦事,況且鄧綏本身就是要進宮的人,比起陰筠來更是知書達理,她想,皇上若是見了她,定會喜歡上的。
可是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鄧綏鄧蔓受了傷,皇上突然對自己冷淡,又將鄧綏鄧蔓趕出了西苑。
原本想做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成。
公主越想越鬱悶,西苑時,皇上對她冷冷淡淡,卻對千乘王安撫有加。
一個是長哥,一個是長姐,怎麼差別卻那麼大呢?
千乘王回到封地的時候,皇上親自送到西苑外,不但賞賜了很多東西,還特意加封了千乘王的幾個兒子。
可對她呢?
常有的賞賜沒了,隨意出入禁宮的權利也沒有了。她哭也哭過,鬧也鬧過,卻都沒有用。
回到宮裏後,她費盡心思的搜集了很多好玩奇妙的東西,想挽回與皇上的東西,若在是以前,皇上一定會很開心,可是現在皇上卻隻禮節性地淡淡掃一眼,就命人放到了一旁。
所謂沒有不透風的牆就是如此,她和皇上關係惡劣的消息很快就在洛陽內傳開,公主府門前的熱鬧消失。
人走茶涼。輝煌時前來送禮的人絡繹不絕,可是在落敗時人就恨不得想再踩幾腳。
坐在富麗堂皇的殿中,別人或許覺得不是那麼真實,可公主卻是司空見慣。
皇上似乎和沒有看到她一樣,隻是埋頭批閱折子,公主坐立難安,如坐針氈般,整個大殿都沒有一點聲音,她覺得似乎靜的連呼吸都聽到。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瞧那幾個婢女,肯定正暗暗地嘲笑她呢。
公主深吸口氣,綻開笑顏,嬌聲向皇上說:“皇弟,這次帶來的東西可不比平日裏的,你看這柄紫玉如意,雕工上就比以前進貢的要精致,還有選材上也是用西域最好的水晶石,還有這對水晶枕,冰冰涼涼,若是夏日裏枕著它睡覺定是再好也不過了……”
公主嗲嗲叨叨說了許多,可是批奏折的人卻沒有一絲反應。公主有些掛不住臉了,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下去,話也說不上來,大殿內縈繞著一股很尷尬的氣氛。
公主看了皇上一眼,搖了搖頭,罷了罷了,自己還是識趣些。剛想起身告辭,一個小宦官跑進殿內,向皇上行了一禮,“皇上,陰貴人在殿外求見。”
“讓她進來。”聲音很沒有溫度。
陰筠進來後,向劉肇行了禮,看到長公主時,似乎很詫異,沒有想到她也會在此,盈盈笑著。
卻隻是一瞬,又如沒有看見她般地轉移了視線,落到了劉肇身上。很是嬌聲溫和,“皇帝表哥,我做了些糕點來給你吃。上次你不是說我小廚房裏的東西好吃,所以我就和綠兒學著。你來嚐嚐,看看我還有何需要改進的地方?”
劉肇微微抬頭,看了陰筠一眼,微笑著:“難得你的心思了,下次無需費那神。”
陰筠隻是笑著,什麼話都沒有說。公主看在眼裏,心中不是滋味,自己送來的東西皇上一眼都未瞧,可是陰筠送來的東西卻是笑語連連,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位?若是早知如此,就應該好好和陰筠結交情誼,沒準有她在還能幫自己說上幾句話。
陰筠笑著說:“皇姐也在,不如也來嚐嚐我做的東西,看看好不好吃?”
公主的臉色很難看,“不了,既然阿筠來了,那本宮就回去了,下次有機會再吃吧。”
公主退下後,劉肇一直看著殿外的方向,直到公主的身影漸漸消失。陰筠看劉肇失了神,甜甜的叫了好幾聲‘皇帝表哥’,劉肇才從思緒中緩過神來,抱歉地朝陰筠一笑。
陰筠坐到劉肇身邊,拿了一塊糕點給劉肇,劉肇輕搖下頭,“阿筠,朕還有些事情要做,你先回去吧!”
陰筠卻是不依,似委屈地搖搖頭,手上的糕點依舊是拿著,非是想讓劉肇吃一樣。劉肇有些無奈,想伸手去拿,陰筠還是不滿意,非要親自送到他嘴裏一樣,劉肇苦笑著,張開了口,咬了一口糕點。
“好吃嗎?”陰筠眼巴巴地問。
“好吃。”
陰筠似乎很開心,一手支著頭,笑著看著劉肇。
“阿筠,你這樣朕根本沒法看奏折,你先回去好嗎?等朕有空了,再過去看你。”
“那你什麼時候來?”
劉肇看奏折的目光頓了頓,卻沒有回答陰筠的問題,目光仍是恍惚。
殿堂寬廣,似乎無邊,劉肇定定看著那一抹陽光照射進來的影子,似乎越來越淡。
陰筠一直凝視著他,很想得到一個答案。
那聲音很飄遠,“等朕處理完了奏折,就過去。”
得到滿意的答案,陰筠很是開心,甜甜的笑著,劉肇行了一禮,高高興興地退出了屋子。
劉肇深深歎了一口氣,似乎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