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帝國反擊戰
由於月氏人拒絕給予漢武帝希望得到的對匈奴的牽製,漢武帝在無援的情況下開始了對匈奴的戰爭。當時匈奴正在今北京方向發起習慣性的襲擊(公元前129年)。
——引自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
1
年幼的於單單於戰敗,烏拉山名王攣布加入主陰山單於庭成為了匈奴曆史的一個重要轉折時期(公元前126年)。一方麵,劉邦至景帝之間,七十年時間的恭儉無為而治,“社會之財富,日趨盈溢”,對長期騷擾擄掠,並有“白登之恥”的匈奴,從“馬邑之謀”開始,由守勢轉為攻勢,尤其張騫的非凡作為,無疑為漢武帝的反擊注入了強大動力。
於單與伊稚斜單於間的權利爭奪,暴露出匈奴自身政權的脆弱,它甚至打破了自頭曼至軍臣四代單於父子相承的傳統,成為匈奴分裂的一個契機。也就是說,自冒頓時代建立的個人英雄主義傳統和依靠個人強力手段和武功維持統治正常運轉的機製,正在失去了有效的政治基礎和信仰基礎,持續打破了延續百餘年的攣氏家族政權壟斷的絕對神話。
但在當時,攣布加成為伊稚斜單於,是很多人願意看到的,也是很多人不願意接受的。前任骨都侯匈邑自殺,巫師骨都麥琪遠遁深山,杳無蹤跡。而素常與攣布加要好的王侯和貴人們,則也侍奉軍臣那樣,大度而又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攣布加。
於匈奴而言,一個人的自殺算不了什麼,巫師出逃也構不成大的威脅,再行選擇就是。幾個月後,有消息說,戰敗投降漢朝,被漢武湯封為漢烈侯的於單單於死了,死得莫名其妙,而又理所當然。
公元前126年秋天,伊稚斜親率九萬大軍,兵分三路,徑直入侵漢之上郡、代郡和定襄,殺戮數千人,搶掠無數——在伊稚斜單於看來:武力是最有效的法寶,在西域適用,對漢朝也適用。伊稚斜單於一擊成功,這是匈奴自“馬邑之謀”和“朔方之敗”後,第一次對西漢的軍事勝利,在匈奴上下歡慶的同時,漢武帝醞釀許久的對匈大規模軍事反擊也拉開了帷幕。
在漢武帝對匈作戰就要正式就緒的時候,為報失卻河南地、朔方之仇,左賢王阿胡爾乘著伊稚斜單於這一次的勝利,於公元前125年春天,八萬騎兵襲擊朔方城,殺虜守將並萬餘漢軍。另又將兵二萬,星夜攻打遼東郡(今遼寧遼陽),士兵用長長的芨芨草繩索,自城北攀爬而上,待漢軍發覺,卻為時已晚,不消一炷香時間,匈奴兵眾便將遼東郡洗劫一空。
伊稚斜單於見各路兵馬收獲甚豐,自然高興不已。自己以為,經過兩場大規模對漢反擊,取得預期效果,自己新建立的政權由此會更加穩固。可事實上,伊稚斜單於似乎太樂觀了一些,此時的匈奴,已不再是冒頓和老上時代,攣布加對於單的驅逐,不僅嚴重威脅到了攣氏家族在匈奴的政權世襲地位,而且還為後世開了一個惡劣的先例。
2
公元前125年秋末,西域高爽,飛雁橫渡,枯草蔓延。九月大會即將舉行。伊稚斜單於特意吩咐新任巫師布賴、左輔弼骨都侯醍醐羊及右輔弼骨都侯提疆,傳令於各部大王、名王,務必準時參加九月會盟大會。而令伊稚斜單於難堪的是,杭愛山裨小王趙信、伊犁河及塔裏木的西域王亞力甲、日月山名王蒼黃等人都以路途遙遠,往行不便為由,拒絕了伊稚斜單於的邀請。
這令伊稚斜單於異常惱怒。
老邁不堪的匈奴漢名王中行說聞聽,顫巍巍求見伊稚斜,道:“老臣自漢而來已逾數十年,今垂垂老矣,自知來日無多。近日,感念貴國厚誼,有些言語,想稟於單於。”
伊稚斜單於當然知道這位漢宮閹官對匈奴的忠心。笑著對中行說道:“名王於我,堪比漢之陳平、張良。名王但請直言。”中行說咳嗽一聲,道:“遍邀各路王侯及名王,以老臣之見,此乃無益之舉。”伊稚斜單於哦了一聲。中行說道:“婉拒者乃實則懼也,不拒者路途偏近,不得不來也。”
伊稚斜似有所悟。道:“名王此言有理,但本大單於素與各路王侯交厚,其何以婉拒也?”中行說又道:“單於可聞楚霸王項羽當年鴻門設宴,邀請沛公之事乎?”伊稚斜單於道:“吾幼時,常聽宮中漢師講起。”中行說道:“臣觀當今國內,各路王侯,皆擁兵自重,猶如漢初之各路諸侯,覬覦者有之,竊竊者有之,叵測怨恨者何其多也。”
伊稚斜猛拍一下貢案,氣息咻咻。中行說見狀,忙道:“單於息怒,臣下也不過是猜測。”伊稚斜轉身道:“名王所言,實情也。”又道:“各路王侯如此疑懼,乃最大隱患。臣不諒我,徒呼奈何?”
中行說道:“匈奴自古以力為雄,今各路王侯兵力相當,有自主之權,行動不受王庭限製,此有機動之利,也有威脅之害。單於何不效漢室,以強力之措施,分割各路王侯之駐牧地,削其兵眾,統歸單於庭,以絕謀反之後患?”伊稚斜單於道:“此議甚好,然我此製久矣,一時間,恐難實施。”中行說道:“此等事宜,關乎國家穩定,宜緩,速則生變。”
3
伊稚斜單於此舉,無非要重塑朝綱,穩固自己在匈奴絕對統治地位,以強力手段革除匈奴上層人心動搖、各自為政的弊端。其最終目的,是要重新樹立單於在匈奴的絕對權威——然而,“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幾乎是遊牧民族的通病——完全依靠個人權威建立的政權多半會隨著某個強勢人物的肉體崩潰而灰飛煙滅,其國度人心離散,自行崩塌。
漢武帝也沒有給予伊稚斜單於太長的時間——伊稚斜單於空有一腔大誌,卻無能為力。即使按照中行說意見,頒布實施一些詔令,效果好一些的話,可能會稍微挽回一下帝國傾頹的命運,可是,匈奴內部權利鬥爭的加劇和茅矛盾的激化,已經到了一發不可收的危急地步。
公元前123年春天,衛青覲見漢武帝,俯首道:“今我漢軍屢屢得勝,匈奴內部多有不和,王侯內訌,雖還沒公開,但怨隙頗重。以臣之見,正是我出擊最佳時機。”漢武帝說:“朕召你進宮,也為商議此事。每年春秋兩季,乃是匈奴侵略最為頻繁之時。現春雨已過,民眾生產,播種除草,正是一年關鍵時刻。倘若匈奴再犯,雲中,代郡,雁門及右北平必受其害。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
衛青道:“臣下以為,我漢之與匈奴邊界狹長,地勢情形也各不相同。此次出擊,宜分兵進擊,從而切斷匈奴互聯勾結之可能,將其分而擊之,必獲全勝。”漢武帝道:“將軍所言,正合朕意。即刻統領公孫敖、公孫賀,李平,蘇建,李廣,李沮,分六路,自上穀、代郡、雁門和雲中出擊匈奴,務必用勇往直前,斬殺匈奴主力。”
衛青率領六路大軍,行至定襄之後分頭進發。伊稚斜單於聞報,命令各部采取靈活戰術,尋機殲滅漢軍。渾邪王醍醐阿達見李廣自雁門出,知道難敵,便引兵西撤至河口附近,與右賢王紮木提兵合一處,以騰格裏為壁壘,伏兵於沙漠。隻待官複原職的李廣引軍前來。
左賢王阿胡爾直接麵對雲中和代郡。公孫敖、公孫賀引軍在察布草原、托克托與左賢王軍遭遇,公孫敖見匈奴人數遠勝自己,便令騎兵馬拖樹枝,在空地左右奔旋,並高聲呐喊。左賢王阿胡爾聞報,以為漢軍大舉進攻,想起上次在朔方城遭遇險情,便命軍隊後撤。
公孫敖詭計得逞,引軍追殺,斬殺匈奴數百人。公孫賀聞公孫敖一戰而勝,也驅兵直進,與左賢王所部三萬人馬遭遇,在察布草原混戰一團。雙方人數相當,戰力般配。殺至黃昏,匈奴軍隊聞聽托克托守軍後撤,便也引軍而逃。公孫賀乘勝追擊,斬殺匈奴數千人。李廣及其三個兒子李敢、李椒、李當戶引軍至騰格裏,右賢王紮木提及渾邪王醍醐阿達即刻引兵包圍李廣,李廣見匈奴人多勢眾,便帶軍隊東撤。匈奴騎兵追殺近百裏,見漢軍隊形卻並不散亂,唯恐前方有漢軍伏兵,便回撤至駐牧地。
左將軍蘇建深入匈奴,隻見草原空闊,鷹隼盤旋,鹽澤沙漬,人馬難行。與左賢王阿胡爾所部遭遇。阿胡爾仗著人多示眾,撒開軍隊,呈扇形將蘇建所部人馬包圍在一處低窪地。一陣激戰之後,所部人馬死傷過半,蘇建奮力衝殺,逃脫包圍,孤身一人逃回定襄。中將軍李平在朔方城外遭遇匈奴軍隊,激戰一天,李平身力衰竭,被匈奴騎兵亂刀砍死。
衛青親率六萬人馬,直奔匈奴之祭天祭祖聖地蘢城。蘢城距離陰山單於庭不過五百裏馬程。伊稚斜根本沒想到漢軍會如此快速,趕來救援,漢軍已將蘢城殺戮一光,引兵向東而去。這一次,衛青十八歲外甥霍去病獨帶八百精騎,突襲匈奴高闕城,匈奴日月山名王烏維緊閉城門,以亂石滾木等狙擊攻城漢軍。霍去病久攻不下,便轉道蕭關,與前來增援的匈奴騎兵遭遇。
霍去病大喝一聲,率先催馬向匈奴騎兵急衝,胯下戰馬紅鬃飄揚,手中戰刀明亮刺眼,猶如一道閃電,頃刻間衝到匈奴陣中。長刀過處,血肉橫飛。身後士兵見主將如此英勇,精神大振,與匈奴騎兵奮力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