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19(2 / 3)

3

從河西到陰山單於庭,遙遠路程。張騫和堂邑父心想,如此一來,猶如返回長安,數月艱苦跋涉,最終又回到原點。從蓮花穀到焉支山,再從焉支山過騰格裏,到單於庭,張騫看到巍峨宮殿,連綿的華屋和猶如雲團的帳篷。張騫逐一打量每一座建築,及四邊防衛設施,默記於心。

守衛架了張騫的雙臂,把他抬了進去。張騫看到,大單於的宮殿裝飾和陳設比休屠王醍醐懷君的王庭更為豪華,尤其是牆壁上蒼狼和烏龍圖騰,給人一種凶悍而又神秘之感。

軍臣單於眼神陰鷙地看著張騫和堂邑父。張騫攥緊了手中的節杖,以驕傲神情仰視軍臣單於。

一個眼睛細小,鼻梁塌陷,嘴巴猶如鴨子的人走到張騫麵前,背著雙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轉身向軍臣單於道:“陛下,這便是漢武使者,中郎張騫。”軍臣單於嗯了一聲,麵朝張騫道:“殿下之人可是漢使張騫?”

張騫聞聽,道:“正是大漢中郎將張騫!”說完,張騫猶自站立,眼睛看著別處,對軍臣單於一臉輕慢。軍臣單於怒道:“漢賊,率眾越我疆域西去,寧有膽乎?”張騫轉身看著軍臣單於惱怒的臉膛,慢悠悠道:“吾乃大漢之使節,今往西域,匈奴惡賊,何以阻攔,令我不得而通行也!?”軍臣單於怒道:“漢賊猖狂,行苟且之事,竟還振振有詞,果不知羞恥也。”張騫忽然放聲大笑,聲震屋瓦,軍臣單於喝道:“速將此賊拖出去,鞭打三百,扔進後山以飼虎狼!”

骨都侯匈邑道:“單於且慢!”軍臣單於回身一看,道:“何事”匈邑躬身道:“張騫乃是漢朝使節,臣觀其氣宇軒昂,臨危不亂,有大將風度,此等人才,若善加教化,為我所用,豈不更好?”

軍臣單於道:“可先將之押在牢中,著漢名王中行說、郫小王趙信往而勸誡,曉以至理,歸順於我。”匈邑道:“單於英明。臣下這就去辦。”張騫聽了軍臣單於及匈邑的言語,站在當地,道:“我乃堂堂大漢使節,寧死不做奸賊走狗。匈奴惡賊,便少了這門心思罷!”說完,猛地抓緊了節杖,以頭顱向著殿中巨柱撞去。

獨立大將軍醍醐卓立一個縱身,抓了張騫衣領,便將張騫拉了回來。張騫本來抱了必死之心,不備間,卻被人如此捉弄,站在原地,羞愧滿麵。軍臣單於歎道:“漢使好氣節,宜善待之。”

石牢雖然幽暗,但也不怎麼潮濕,不知從何而來的風,有一種冷水拂過的冰冷感覺。張騫不禁打了一個冷戰。抬眼看到一側的堂邑父及眾隨行。堂邑父手把鐵杆,看著張騫道:“將軍莫要氣餒,漢武之命,終會完成,西域之行,指日可期也。”

張騫本來有些沮喪,聽堂邑父一說,覺得有些慚愧。對堂邑父說道:“足下之勇,令張騫佩服。”堂邑父道:“將軍寬大信人,勇謀兼具,此番出使西域,艱險本就可知,然隻要命在,便可以達西域,施展抱負,建功立業,封王成侯也。”張騫道:“吾張騫位居中郎,不如足下也。你我便為兄弟,生死不棄,貧富同享。”

堂邑父又道:“將軍不棄,乃某之幸運也。”說完,向張騫跪了下來。張騫見狀,也向著堂邑父跪了下去。堂邑父身後的張騫眾隨從見狀,齊聲說道:“吾等願與張將軍生死與共,達成使命。”說完,也都向著張騫跪了下去。張騫見狀,百感交集,眼睛含淚,對著堂邑父及眾勇士道:“自此,我張騫與眾位便為異姓兄弟,此往西域,不死不罷,誓要完成使命!”

張騫及眾隨從正說到動情處,忽聽得人馬喧嘩。有人喊道:“漢名王中行說到!”張騫心知是早年隨漢公主至匈奴的內宦中行說,其來之目的,無非勸降。張騫向著堂邑父等人擺了擺手,坐在茅草上,緊抓節杖,閉了眼睛。中行說到牢門外,用尖細嗓音說:“漢之內宦中行說見過張將軍。”

張騫眼皮不動,猶如雕像。中行說笑笑,走進牢門道:“將軍之氣節,漢室少有。昔文帝遣我隨公主同來匈奴,我抗拒,其以砍頭威脅。此乃君不仁也,將軍今負節出使,是為至勇。”張騫仍舊一言不發。中行說再次開口道:“將軍一諾千金,漢之猛將。”張騫依舊一言不發。中行說覺得無趣,兀自嘿嘿笑道:“吾等失節之人,將軍不屑。然匈奴單於待吾等甚好,君子感恩,良禽擇木,俊傑擇主,將軍若能棄漢而事匈奴,非漢中郎可比也。”

4

察布草原,青草淹沒馬蹄,遊蕩的牛羊在深而茂密的草地日夜遊弋,隻有渴了,才聚集到附近的海子邊,大口吞咽。張騫和堂邑父及幾十名隨從,在這一帶放養羊隻。

這裏是左賢王嘉裏路駐牧地,張騫及堂邑父處在阿胡爾的包圍圈中,即使這些人有逃跑之心,但也很難逃出匈奴的勢力範圍。

裨小王稽儖糜將侄女兒嫁給張騫。這個麵色微紅,舉止木訥,但麵相溫馴的匈奴女子,竟然毫無怨言聽從了叔父安排,與這位素不相識的漢朝將軍結為夫妻。

她叫伊莉雅,十八歲,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草原上特有的健壯而豪爽的氣息。最初,張騫以在漢室有內妻的理由,加以拒絕。稽儖糜卻說:‘“男兒一妻何足?”便強行將伊莉雅嫁與張騫。張騫心中不忿,不肯與伊莉雅同床。

遼闊無際的草原就像另一個天堂,白晝毒辣的陽光烤焦草葉,附近海子逐日萎縮,最後,隻剩下一灘黑色淤泥。鷹隼和梅花鹿、野豬、豹子、蒼狼,甚至獅子和老虎蹲在旁邊,爭奪泥水。

八月中旬,玉米、青稞、高粱和大麥就要成熟,天氣忽然陰了下來,緊接著是猶如天崩地裂的雷聲,閃電在被烏雲遮蔽的猶如黑夜的天空中劃開一道道傷口。大雨傾盆,像是上天灑下的穀粒,更像是沒有箭頭的箭矢,密密艾艾,接天連地,兜頭而下。這是草原乃是西域最為歡暢的時候,貴人、王侯和奴隸們脫光衣服,赤身裸體地站在雨中,清理身上的汙垢。

伊莉雅像一個小孩子,也不管張騫怎麼看。脫光衣服,赤著雙腳,從房屋中,像一隻燕子,輕快而欣悅地衝進了瓢潑大雨。張騫站在門前,簷上雨水成串下流,在地麵砸出一道道深深的泥坑。

雨中,伊莉雅的身體掠過濕淋淋的青草,白皙的腳丫踩著泥漿,時而奔跑,時而張開雙臂,抬起姣好而黝黑的臉膛,向著天空,向著不停擊打的暴雨。那神情和姿勢,就像是突然跑出來的仙女或懵懂的孩子,結實的皮膚,似乎快速舞動的無暇白玉,讓人目眩神迷,而不覺得放肆。

張騫驚呆了,像是在欣賞一場美麗的演出,而這般動人的舞蹈,不是在漢武帝皇宮中上演,也不是軍臣單於那些異族歌姬。張騫覺得,這舞蹈絕對不是人間的,也不是天上的,而是隻能在夢境見到的。他看到伊莉雅飽滿結實的乳房,兩顆紅葡萄一樣的乳頭在高聳而顫顫的山峰上跳動,四肢像是一張折疊的白色絲綢,輕滑而富有彈性。

伊莉雅一邊衝洗,一邊在大雨中高聲唱:“草原上青草香哦,花兒跟著女兒開呀,天上的日月,地上的蒼狼,光亮映照著匈奴人的方向。”聽到這裏,張騫覺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激越情緒,胸中也湧起一股春雨般的柔情,驀然對這位匈奴姑娘伊莉雅產生了一種愛戀而又純潔的欲望。張騫回到屋裏,抓起一樽酒,仰著脖子灌下去,飛快脫了衣服,全身赤裸衝進大雨。

白茫茫大雨中,兩個赤身的人,像是從天而降的遠古神靈,在雨中奔跑、洗漱,張開臂膀,以柔韌身體迎接暴風雨。伊莉雅見張騫也如此豪放,猛然跑到張騫身邊,張開雙臂,抱住了這個漢朝將軍。張騫不知所措,看著遠處白霧一樣雨,張開臂膀,緩緩向上,仰起臉龐,任憑大雨迎麵而擊,大聲呼喊道:“蒼天兮萬裏無疆,猛士兮寸斷柔腸;暫困匈奴兮吾為此傷,何日西行兮望穿蒼茫!”

眼淚猛然落下,和雨水一起,落在伊莉雅後背上。張騫看著瑟縮發抖的伊莉雅,伸出手掌,就著雨水,撫摸了一下伊莉雅。伊莉雅好像無助的羔羊,猛然戰栗。伊莉雅雙臂再次用力,將自己的身體不留縫隙地貼在了張騫身上。張騫怔了一會兒,發出一聲歎息,雙臂合圍,將伊莉雅抱在懷中,踩著深陷的泥水,快步走進了房屋。

這一場雨後,青草更加繁茂,猛獸和野禽們也都不用擠在一起飲水了。附近山崗間湧出一條條溪水,帶著碎了的草屑和泥土,流向更低地方。入冬後,很久沒有下雪,刮骨的西風持續吹襲。牛羊們長著厚厚的絨毛,在幹枯了的草地上啃食,遠山的駿馬和犛牛噅噅嘶鳴,哞哞而叫。總是有一些未成年的幼仔被狼群、豹子和獅子吃掉,剩餘的肉身上,圍攏了許多的禿鷲,呱呱叫喊著,像是在歌唱一頓豐盛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