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17(1 / 3)

第十六章 大遷徙

公元前177或176年,冒頓之子,繼承者老上單於後來結束了大月氏對匈奴的威脅,用月氏王的頭骨做了酒器,把月氏人驅逐出甘肅,迫使他們向西遷徙,由此產生了發端於亞洲高原有史記載的第一次各民族大遷徙(公元前174年,冒頓崩)。

——引自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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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98年,西漢與匈奴,劉邦與冒頓,兩個帝國和兩個當時雄主與梟雄,以遣女和親和歲貢的方式,在冠帶之室和引弓之國之間的政治、軍事、經濟舞台上,順利跳了一曲步態優雅的舞蹈——狼與羊的婚配,不管有無愛情,但快感是絕對會有的——對冒頓而言,他的勝利僅僅是輿論和精神上的,甚或還滿足了他對“冠帶之室”的女子向往——但對於劉邦,則是精神上的自我矮化,政治和軍事上的戰略緩衝。所幸的是,匈奴自古:“舉事常隨月,盛壯以攻戰,月虧則退兵”且“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史記·匈奴列傳》)完全不會想到所謂的勝敗榮辱。

回到帝都洛陽,劉敬將匈奴之行詳細稟告劉邦。劉邦見事情辦的圓滿,當然高興。正要封賞,卻聽劉敬又陳道:“臣下謹遵吾皇萬歲旨意,與單於約定,漢匈以城牆為界,秦城牆以南,為我大漢冠帶之室,西為匈奴之引弓之國。此後,冒頓與陛下翁婿相稱,開關利市,而茶葉與鹽粒,布帛與絹絲等,匈奴仍要我逐年提供。並要求將人往匈奴,傳授製酒之術及農耕之策。”劉邦說:“農耕及製酒之術,乃漢之便利,與匈奴,當有教化理順之功,允他便是。”

這一年冬天,劉邦大病,躺在龍榻上,苟延殘喘一月有餘,神思恍惚,四肢痙攣,差點沒了性命。冒頓得知,著右輔弼骨都侯且醍衍帶了一些雪蓮及鹿角、蓯蓉與肉質細嫩的羊羔肉,並匈奴上等皮毛、銀飾等物,出使洛陽,代單於探望劉邦,並行翁婿之禮。呂雉及諸般大臣知道,冒頓此舉,無非探聽虛實而已,倘若劉邦駕崩,冒頓便會率兵南進,以閃電之騎兵,燒殺擄掠,馬寇中原。

可劉邦竟又活了過來。雖然身體虛弱,但意誌清醒,處事決斷,仍可自作主張。劉邦生病期間,戚貴妃寸步不離,眼睛哭成兩隻大核桃。劉邦甚為感動,抱著戚夫人道:“朕之有君,乃一世之萬幸也。”戚夫人道:“皇帝在,臣妾尚安,皇帝若是禦龍賓天,臣妾便會死無葬身之地。”劉邦知戚夫人此言不虛,想到痛心處,忍不住將戚夫人抱在懷中,看著金碧輝煌的宮殿穹頂,一時說不出話來。

且醍衍回到陰山單於庭,將劉邦患病情況奏於冒頓。冒頓道:“劉邦六十高齡,多次負傷,本單於猜測,其命不過年餘耳。”且醍衍道:“劉邦死後,情勢勢必陡轉,劉如意即便如願登基,也難控製朝政。”冒頓道:“以當前情勢判斷,劉邦駕崩,權勢勢必歸於呂雉,邦之數子也難保全。”沙乎拉道:“呂雉陰毒,人盡皆知,倘若其專權於漢,必忙於內鬥,無暇於外也。”

且醍衍道:“如此,我可乘虛而入,馬踏幽冀,箭射雲中,率兵東進,掠漢全國,指日可待。”沙乎拉卻道:“骨都侯此言差矣,以我單於雄略,倘若要取漢疆,白登之時,即可滅劉,之所以網開一麵,放其逃生,一則漢之疆土,煙瘴瘟疫,非我可居,二則,有漢在,於我,猶如雇人而作,坐享其成也。”

冒頓笑道:“左輔弼骨都侯所言,大半乃我心意,置於其他,爾等皆妄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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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就又是一個春天。陰山內外,春風浩蕩,植被瘋長,牛羊瘋狂追逐青草。祭祖祭天那天,漢長公主為冒頓生下了一個兒子,冒頓喜不自禁,對長公主也極愛憐,給兒子取名阿胡爾。長公主曰:“阿胡爾為何意?”冒頓道:“以我之言,乃是雜交者也。”長公主聞聽,滿麵含羞,惱怒道:“人言虎毒不食子,單於何以如此辱及幼兒?”

冒頓看著長公主道:“漢公主非劉邦親女,本單於早知。然幼兒無罪,以我習俗,雜交乃聰慧、自由、勇敢之意。”漢公主聽冒頓這樣一說,轉怒為笑。倚在冒頓懷抱,娓娓講出實情。冒頓說:“漢重親情,呂雉唯有一女,如何舍得與我?閼氏雖是冒頂,亦乃賢良可人,美貌無匹,且與本單於無二心,實為難得。吾亦沒有理由不疼愛珍惜。”

公元前195年,劉邦駕崩,年62歲。其子劉盈繼位,是為漢惠帝。冒頓聞訊,用羊皮書信一封,遣使送與呂雉——“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城,數至邊境願遊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願以所有,易其所無。”(《史記·匈奴列傳》)呂雉怒極罵道:“冒頓惡賊,竟以往日之恥,今時之痛,調笑羞辱於本太後,是可忍,孰不可忍。”

當即傳令:“速令丞相陳平、將軍樊噲、季布覲見!”

陳平及樊噲、季布相繼走進,向呂雉叩頭,高呼太後千歲,千千歲。呂雉道:“起來說話。”陳平、樊噲、季布謝恩,起身站立一旁。呂雉道:“皇帝新崩,惡賊冒頓竟羞辱於本太後。我欲斬匈奴使者,將兵出擊匈奴。”

樊噲當即道:“臣下願得十萬兵馬,橫行匈奴,必斬冒頓之首級,為太後雪恥也。”季布一臉不屑,道:“樊噲可斬也,前陳豨反於代,噲為上將軍,時匈奴圍高祖於平城,噲不能解圍,而遠避之也。今歌唫之聲尚未絕,傷痍者甫起,而噲欲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是為麵謾也。且夷狄猶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也。”(《史記·季布欒布列傳》)

樊噲麵紅耳赤,再不聲言。陳平道:“昔高祖被困白登山,匈奴人馬,猶如天兵,形如禽獸,屯兵百萬,馬疾箭利。而我大漢初定,兵佐厭戰,此時出兵,並無把握。至於樊噲以十萬之眾橫行匈奴疆土之言,乃是海口。”呂雉斜看著陳平及樊噲、季布道:“如此便放任惡賊乎?”陳平低頭稱是。呂雉歎息一聲,道:“如此,本太後也將書書信一封,遣張澤與匈奴使節同往匈奴。”

此時,早有內侍備了筆墨及竹簡,躬身聽寫。呂雉踱步道:“單於不忘鄙邑,賜之以書,鄙邑恐懼,退日自圖,年老色衰。發齒墮落,行步失度,單於過聽,不足以自行,鄙邑無罪,宜在見赦,竊有禦車兩乘,馬二駟,以奉常駕。”(《史記·匈奴列傳》)

陳平急道:“太後萬萬不可如此自謙,辱及個人,令冒頓更為猖狂!”季布和樊噲也齊聲道:“太後如此輕慢於己,辱及大漢,恐天下以為恥也。”

呂雉哀歎一聲,道:“今我大漢疲敝瘡痍,兵眾厭戰,國力不允,匈奴既不可攻,不如奉承,意在拖延時日,消其雄心,以期我大漢借此良機,強國固本,壯大兵馬,則圖雪恥。”

冒頓接書,見呂雉如此說法,笑道:“呂雉果然狡詐。”沙乎拉道:“人言呂雉性極陰毒,勝敗不計,極能忍耐,此婦人不可小看。”冒頓道:“呂雉之心,本單於豈能不知?而今,我得享漢之供奉,且時常寇邊擄掠,漢亦忍氣吞聲,不如就此以往,兵眾不費宰羊之力,便可財富兼收。”

且醍衍道:“單於所言極是,與其兵戈相向,獲取財富及疆土,不如坐收供奉。”冒頓道:“呂雉如此,吾當回信一封,以為歉意。”沙乎拉道:“單於行斷,皆有道理,並中要害,此次書信,定然委婉矣。”冒頓展開羊皮,蘸著紅墨笨拙寫道:“漢呂太後陛下:未嚐聞中國禮儀,陛下幸而赦之。冒頓感恩,牢記舊約。此後,必常乘陛下贈駟馬車輦,不犯漢邊,以念厚德也。”(《史記·匈奴列傳》)

寫畢,冒頓囑道:“此信交與漢使張澤帶回即可。”漢使張澤探望了漢公主。然後帶領隨從,返回洛陽。隻見花紅柳綠,翠鳥飛鳴,一派熱鬧景象,而令人膽寒的是,劉邦在世時最寵愛的戚夫人被呂雉一再迫害,最終砍斷四肢,毀容革麵,稱作“人彘”,置於茅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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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88年,漢惠帝駕崩,呂雉先後選立劉恭、劉弘等人為皇帝,獨攬大權,大封諸呂。呂氏一門,專橫跋扈,怨聲載道。冒頓著左賢王嘉裏路,右賢王曼頓之子呼倫等先後攻擊搶掠右北平、平城及漁陽、代郡、雲中等地。匈奴軍輕疾悍亟,至如飆風,去如收電,馬蹄長刀所及,血流成河,屍骨遍地。城牆內外,烽煙四起,漢軍死傷無計,偏僻路上,槥棺成群結隊,相望不絕,流民成群結隊流徙關中及中原一帶。

呂雉聞聽不是這裏失守,就是那裏兵禍,愈發焦煩。公元前183年秋,匈奴右賢王曼頓又遣其子呼倫帶兵五萬,夜取漢之平城,奇襲秦州及隴西,兵鋒直指西漢之戰略要地漢中。季布仍道:“今之匈奴,之所以驕橫跋扈,蓋因吾朝內亂不堪也,人心不穩,諸侯寒蟬,而使外人覬覦。”呂雉怒道:“吾朝內外升平,何有亂象,爾信口胡言,擾我臣心。若不是看在先帝情分,吾必將之碎屍萬段尤不解恨。”

季布急忙俯身請罪,陳平道:“季將軍言辭失當,也是為國心切,請太後寬恕。”呂雉哼了一聲,仍怒說:“且饒爾之一命,再敢嫚上,定斬不饒。”

陳平道:“太後寬大,以臣之見,事雖如此,然以臣之見,仍不宜出擊匈奴。可再使人前往,多與財富,求得一時之安,待我朝強盛之時,再行襲擊,一擊而勝,永絕後患。”

樊噲前次遭到季布譏誚,便不敢再誇海口。聽陳平說完,也附和道:“臣下覺丞相之策合宜,將兵不勝,徒增憂患,不如將財富與之,求得一時之安。當今之情勢,我大漢宜休養生息,鼓勵生產,以為民富而國強也。”呂雉聽了,火氣消了一半,臉色和緩道:“如此,便差人前往,予匈奴以黃金及布帛,並鹽粒茶葉等,歲貢可再適度增加。”

陳平當即領命,回到自己的府邸,正在草擬書信,選擇出使匈奴之臣。有人來報說:“匈奴冒頓單於遣使來見太後。”陳平命人傳進。匈奴使者道:“今奉單於之命,前來麵見呂太後。有要事相告。”陳平不敢怠慢,急忙稟告呂雉。呂雉也感詫異。但不知究竟,令人傳進。匈奴使者麵朝呂太後,神情詭異而居心叵測,娓娓說道:“去年春時,我單於與中國長公主生下一子,至歲,酷似高祖皇帝,吾單於悶悶不樂,常自謂曰:‘外甥何肖外公乎?’故遣本使節前來問詢,並查實回報。”

呂雉氣得臉色漲紅,大怒道:“速降此賊拉出去碎屍萬段,以解心頭之恨。”陳平也對匈奴使者怒斥道:“夷狄辱人太甚,此等妄言,也能說出,真乃禽獸也。”宮內衛士即可上來,將匈奴使者按到在地,拖了雙臂,便向外拖去。

陳平道:“且慢!”衛士聞聲而停。陳平道:“匈奴可謂禽獸,與禽獸倫理,乃是緣木求魚。上次冒頓辱及太後,太後寬宥,而今,賊也隻是戲弄。太後殺之,冒頓必引為借口,驅馬蜂擁南進。何不再容他一次,以善言勸之,休兵戈,豈不更利於我?”

呂雉也覺得自己太過意氣。遂收回成命,賜匈奴使者以絲綢、黃金及繒帶等,帶去冒頓。公元前180年,呂雉亡,劉邦第四子劉恒繼位,是為漢文帝。周勃、灌嬰等人蕩平諸呂,文帝頒詔書,獎勵農耕,重視生產,數年後,漢之國庫漸盈。

公元前177年,匈奴右賢王之子呼倫因襲父位為左賢王。為彰顯武力,補給軍需,強壯本部,率兵東進,一夜間,突破漢之雲中,再掠代郡,兵鋒所向,漢之守將及兵佐死傷無計。至上郡(今陝西榆林市東南),誅殺了早年投降漢朝的葆塞蠻夷。爾後回兵向西挺進,不日之間,便攻克廣武、漁陽及右北平等地。

漢庭震動。丞相灌嬰力主出擊匈奴。對文帝道:“匈奴氣焰囂張,幾番大肆攻略,我大漢難有寧日。今應斷然擊之,彰我漢之實力。”周勃則道:“匈奴如此常年擄掠,邊境一帶,民不聊生,瘡痍滿目。名為漢地,實為匈奴糧倉!”漢文帝躊躇良久,回身哐當一聲拔出寶劍,指彈有聲。刀鋒寒光猶如凝霜。文帝道:“灌嬰何在?”

灌嬰應聲,漢文帝精神今往擊匈奴,誓要斬賊右臂,固我邊疆,揚中國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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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暮秋季節,大江南北,莊稼成熟,而秦州及隴西一帶,卻已寒霜甫降,草木凋零,北風中夾雜著常年幹旱而飄起的沙塵,大軍行到之處,塵土飛揚,鳥獸驚慌,似乎已經嗅到了濃鬱的血腥氣。到高奴(榆林市東南),灌嬰大軍與呼倫之兵遙遙相望。

一邊輕疾快馬,長刀鳴鏑;一邊戰車成行,旌旗漫卷。呼倫見灌嬰之兵兩倍於己,便與眾將帥商議道:“敵眾我寡,該當如何?”左大都尉道:“當前形勢於我不利,不如請渾邪王烏鱧木派兵,自秦州出,與我部首尾相擊,必可獲勝。”左大將軍且醍鹿道:“今漢與我為姻親,且連年歲貢,單於必定不予應允。如此一來,我部隻好孤軍奮戰。”呼倫笑道:“單於何等機警之人,與漢修好,乃圖其歲貢也,而我等之放任,是為敲打漢室,揚我之威也。”庫不太道:“大王所言,正是單於心思,然我若請求其應允渾邪王烏鱧木派兵增援,恐怕不大可能。”呼倫道:“我部隻好後撤,暫且離開此地,他日在卷土重來,猶未為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