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16(1 / 3)

第十五章 漢匈和親

(劉邦)乃使劉敬奉宗室女翁主為單於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為兄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

——引自司馬遷《史記·婁敬列傳》

1

漢匈和親,是一個耐人尋味的事件。——蒼狼與羊的圓舞曲,在劉敬倡議下,雖遭到叔孫通、賈誼和呂雉的反對,但在當時情勢下,“和親”雖是是漢帝國向匈奴帝國的一次妥協,也是漢劉邦自白登之圍後,無力抗擊匈奴,暫時采取的一項懷柔之策——使得劍拔弩張的漢匈關係得到有效緩衝——而這一緩衝,對漢劉王朝利大於弊,不僅暫時解除了北部邊疆的緊張軍情,且使得剛剛建立的“百業凋敝”的龐大帝國得以喘息。

但對於冒頓及其匈奴後世,接納這一“和親之策”實在是一個“短視之舉”。在白登山,冒頓已經犯了一個致命錯誤,將置於自己掌心的劉邦輕易放走,而使得這一實際上比蒼狼更為凶殘的帝王再一次成功脫身。在隨後的漢匈之戰中,劉邦派出最精銳的部隊,在馬邑、代郡、雁門和上穀等地與相互攻殺。盡管匈奴並沒有太大的損失——可總是有傷亡的(抑或,冒頓在“白登之圍”後,將兵入侵漢帝國,本意可能是在提醒劉邦履行自己在白登山與冒頓之間不可宣諭的某種“諾言”)。再者,也可能是對漢宣威,以示強大。

令人不解的是,冒頓竟然又接受了這一“緩兵之計”,難道果真是貪戀和向往“南朝女子之色”?若是抱此目的,冒頓完全可以在白登山殺劉邦,傾兵入寇,馬踏中原,稱王為帝。屆時,普天之下,哪怕再“傾城傾國”的女子,也為冒頓所有——曆史是不允許假設的,但猜想無罪。此時冒頓,心裏一定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顧慮——倘若也僅僅是“今得漢地,而單於終非能居之也。”(《史記·匈奴列傳》)恐怕也難以令人信服。

“和親之策”並非劉敬獨創。《史記·匈奴列傳》說:“周襄王欲伐鄭,故娶戎狄女為後,與戎狄兵共伐鄭”。晉文公時,晉國與周邊戎狄和親屢見不鮮。劉敬之策,暗合了劉邦欲穩定匈奴以得喘息的政治目的。而劉敬,對漢匈之間的政治前景,判斷和設想都有些政治理想化色彩,甚或還具有以優等人種改善劣等人種的生態平衡思想。這種思想是與周襄王、晉文公等與戎狄和親的出發點基本一致,所不同是:劉敬倡導的和親政策更為務實,持續時間也更長,對西漢重新崛起,避免匈奴武力衝壓,導致西漢滅亡的潛在危機,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公元前199年春天,漢都洛陽盡管百業凋敝,但大地仍舊不改秉性,城巷阡陌,花紅柳綠。大致汲取了太多人血和腐屍之故,城外荒草及灌木格外茁壯。三月,京都洛陽,竟然再一次芳草碧連天,亂花迷人眼。日光兜頭直射,飛燕子時時俯衝,從雨後泥塘,啄起淤泥,又像箭矢一般,消失在了房屋林立的洛陽城中。

張良、陳平等人力主恢複民生,鼓勵生產,減輕賦稅,罷免徭役,並製定了一係列的農耕措施。

流離失所的民眾見天下漸漸穩定,紛紛返回家園。

朔風吹襲的塞外,陰山南北,河西河東,遼東遼西,皆為匈奴版圖,單於治下。因了成功擊敗東胡,驅逐月氏,降服諸夷,圍困劉邦於白登山,匈奴在北野占據了絕對優勢。

冒頓極少親自率兵出戰,整日於陰山單於庭內,頒發詔令,獎賞臣僚,接受參拜與貢獻,聆聽八方喜訊。

但冒頓卻沒有閑置自己的鐵騎良弓,公元前198年,著令左賢王拉祜共和右賢王曼頓及渾邪王烏鱧木所部,聚集本部人馬,徑直南下,從太原、雁門及代郡等地長驅直入。兵鋒所至,漢疆生靈塗炭,大量人口被擄,大批的糧食及財富運回單於庭或各王侯本部。

左賢王所部,由嘉裏路統帥十萬兵馬,韓王信為先鋒,出太原,一路勢如破竹,在河南地,屯兵十多萬,直指漢之軍事重地穎川。右賢王曼頓所部穿過雁門,占平城,越過燕山,大軍一路奔騰東進,劍鋒直指漁陽(北京密雲)、右北平(天津薊縣)和上穀(河北懷來縣東南)。

與匈奴接壤一帶城池屢屢失守,主將戰死。告急文書湧向洛陽。劉邦一籌莫展,主戰者義憤填膺,摩拳擦掌;主和者娓娓到來,陳述利弊。劉邦一時拿不定主意。

2

麗日洛陽,春草萌發。劉邦及叔孫通、劉敬、戚夫人等站在邙山上,俯瞰中的洛陽全城,雖然不怎麼豪華龐大,稱不上鱗次櫛比,房脊如龍,但卻氤氳著一股帝王之氣。劉邦道:“秦之鹹陽,儼然天國,而今已然灰飛煙滅,興亡之間,草木土建,也受左右,何況人乎?”叔孫通道:“大地草木,諸般生靈,身不做主,全賴人力,陛下慧眼聰思,令人歎服。”

劉邦聽了叔孫通的恭維,臉色放光,大嘴上下,蕩滿笑意。而劉敬卻道:“古之帝王者,大業成則安其民,帝都建而固四邊,今匈奴鐵蹄長刀,鳴鏑飛箭,在我代郡、平城及漁陽、右北平、廣武、太原等地,馳騁往來,大肆搶劫擄掠,如入無人之境。與我漢之大國,冠帶之室大不協調,臣以為,當早定奪,製服蠻夷,固邊強本為宜。”劉邦道:“有何良策?”

劉敬道:“今天下初定,士卒罷疲於兵,我與蠻夷匈奴,臣以為,未可以武服也。冒頓弑父自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為。”劉邦忽然覺得劉敬此言新鮮,怒氣頓消,轉身看著劉敬,開口說道:“誠可,何為不能?顧為奈何?”劉敬說:“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厚奉遺之,冒頓單於漢適女送厚,以其蠻夷之思,必慕長公主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爾後代單於。何者?冒頓單於貪漢重幣。陛下以歲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因使辯士風諭以禮節。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於,豈嚐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如此,便兵不戰而漸臣也。” (《史記·婁敬列傳》

劉邦捋著胡須道:“此乃善計也,朕從。”叔孫通卻一臉不屑地走到劉邦身邊,略帶譏誚地道:“建安侯此計乃無稽之談,陛下適女雖生子為單於,而以其蠻夷之風,惡劣天性,也未必會善待於我天朝。反之,也可能而以十萬騎人塞牧曰:‘均爾孫也,吾何以無漢分地,請得九州之偏若幽冀寓牧焉。’”劉敬,笑著說道:“太常大人革治禮儀,當知教化,人行風隨,況且匈奴上下皆仰慕漢風,我朝冠帶禮儀,稍加教化,必可行隨也。”

劉邦頻頻點頭,叔孫通見狀,知劉邦賞識劉敬之計,便不再言。陳平也沒說話。呂雉聞聽劉敬建議劉邦將長公主嫁於匈奴單於冒頓,當即哭起,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棄之匈奴!”(《史記·匈奴列傳》)劉邦心中也覺不妥。麵有悔意。

劉敬道:“陛下若是願往,可在漢室宗親中,著一美貌公主,代長公主嫁匈奴。”劉邦覺此議甚好,當即道:“朕便命你遠赴匈奴,結親和約。”劉敬躬身道:“臣願往,並使事成。”

3

盛夏時節,中原內外,一片蔥鬱。劉敬辭別劉邦,帶著冒名頂替的公主,出幽冀,從右北平、漁陽而平城。進入匈奴境,隻見牛羊遍地,奴隸乘著木車,或騎駿馬,在草地遊蕩。高空飛翔的飛鷹像是一枚枚驕傲的鋼鐵之旗。地麵茅草沒人腰膝。遠望大山縱橫,白雪覆頂,宛若遊龍。靠近騰格裏時,隻見黃沙成堆,猶如波濤,連綿不盡。微風吹得細碎的沙子,猶如一道道漣漪,在空闊無際的沙海之中蕩漾。劉敬忍不住在內心歎道:“人言塞外天高地寒,赤地千裏,而在此盛夏時節,卻是如此開闊放達,令人頓然爽淨,身心如洗。”副使趙無極也說:“難怪匈奴行事如此無所顧忌,以力爭雄,勝不以為榮,敗不以為恥,真乃自由也。”

劉敬笑道:“匈奴原為我華夏後裔,早年與湯戰於鳴條,敗而遷徙,於今已千又數百年矣。”趙無極看了一下劉敬,頗為驚奇地說道:“如此說來,匈奴乃是我中原先民,漢之遠親。我長公主下嫁單於,當無大礙,如血緣回籠,宗親再聚。”

劉敬道:“我大漢與匈奴自此姻親,再百年,便南北一體也。”緊跟而來的趙無極道:“我大漢自古為冠帶之室,禮儀周詳,匈奴則為凶蠻異常,猶如禽獸,此番和親成,當以教化為先,令其知廉恥,是為大善。”劉敬道:“匈奴古來仰我中國之風俗禮儀,移風易俗雖是艱巨,但假以時日,想來匈奴亦會漸為開化,為我漢之臂膀。”

忽見前方馳來一隊人馬,揚起一團白色煙霧。眨眼間,兵馬已馳到近前。劉敬和趙無極勒住馬頭,命令後麵的隨從不要慌亂。與趙無極一起迎著匈奴巡邏馬隊大聲道:“我乃大漢使節建安侯劉敬,今番前來麵見冒頓單於。”說完,便高舉手中節杖。匈奴軍士一看,為首的一個打了一個呼哨,上百名騎士迅速散開,有的手持長刀,有的引弓搭箭,將劉敬一行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