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道:“我等奉大漢皇帝之命,前來與貴國結親。並奉上首飾嫁妝,歲貢金銀,請速去通報渾邪王烏鱧木。”領頭的匈奴軍士烏拉喊了一頓,又用手勢比劃,示意劉敬等人跟他們走。劉敬對趙無極道:“令兵士不得抽刀引箭,隻顧行路即可。”趙無極走到長公主車輦前,小聲稟告情況。爾後大聲對隨行軍士道:“不得抽刀引箭,隻顧跟著大使行走即可,違令者斬。”
驕陽似火,草木萎頓不堪,海子泛著銀光,龐大的飛鳥盤旋左右,還有一些羊隻和駿馬,甚至豹子和的梅花鹿,低頭飲水。
匈奴馬快,劉敬、趙無極及隨從軍士跟不上,匈奴領頭軍士一直催促劉敬一行加快進度。兩個時辰後,劉敬所乘馬匹氣喘籲籲,汗流滿身,軍士衣衫濕透,口渴難耐。
劉敬等人筋疲力盡,幾乎虛脫。正在口渴難耐之際,忽見日暮下,赫然出現一座城池,整體呈四方形,約有洛陽城二分之一大。城上遍插黃色烏龍旗,垛口上,隱約著一些守兵,手持橫槊或長刀。到城下,領頭的軍士朝上麵烏拉烏拉地喊話。鐵製大門打開。領頭軍士騎著戰馬,站在城門一側,四麵看守的軍士像驅趕群羊,將劉敬使團,連人帶車趕進城中。
落日無聲無息地落進雪山,薄暮像是一些黑色的羊絨。劉敬見城中街道筆直,房屋凜然,排列整齊,戒備森嚴,兵眾列隊來回巡邏,商鋪裏吊著鬆油燈,忽閃的火苗光芒四射,照亮擺放的布匹、鐵器、玉器、糧食等。兩側牆壁上,每隔三丈,便懸一口鬆脂燈,光亮忽閃,召集大批蚊蟲。再一條街上,彌漫著一股濃鬱的牲口糞便味道,戰馬的嘶鳴此起彼伏,踏踏的馬蹄聲震得地麵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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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敬、趙無極等人又驚又餓,聞到烤肉味道,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來。穿過幾道街巷,到一所大房子前,軍士喝令停步,又勒令劉敬命人將貴重物品一律搬進大房子。命令本部士兵嚴加看守隨行漢軍;徑直帶著劉敬、趙無極及長公主,消失在燈火輝煌的街巷。
渾邪王烏鱧木心想,漢軍此時派使團前來,定麵見冒頓。又聽說對方大使為建安侯劉敬,便對探馬說道:“好生對待漢使,切勿傷害。”
劉敬等人被帶到了一所陳列豪華房中,便有匈奴女奴端來烤羊肉及酒水,趙無極等人早已餓得前心貼後心,見到噴香的食物,抓了便吃。劉敬說:“且慢!”隨即從頭上摘下一枚銀簪,插進羊肉,然後拔出,拿到燈光處仔細端詳,見簪子顏色依舊,便說:“可以吃了。”長公主和趙無極聞聽,便都大口啃食起來。
趙無極用薄帛擦了手掌和嘴巴。看著還在慢嚼細咽的劉敬,躬身道:“建安侯何以懷疑肉中有毒?”劉敬起身,背著雙手道:“本侯早年在隴西從軍,常聽人說,匈奴巫師以肉食下毒,且不用毒粉,乃是將活羊用濕布包裹,再以鹽粒深埋半個月,置於熱水中又數日。然後煮食抑或燒烤、生吃後,便會使人心神緩慢衰竭,少則三年,多則五年,必斃命。”
趙無極麵孔駭異道:“在下嚐聞匈奴嗜好殺戮,以人頭為酒器,人骨為飾品,侯爺此說,平生還是第一次聽到。”坐在側房中的長公主見劉敬及趙無極說個不停,道:“建安侯與趙郎中所言何也?神情如此詭異?”劉敬急忙躬身道:“小臣正與趙郎中說起行途之險,驚擾了長公主,還請恕罪。”長公主悠然歎息一聲,語氣幽怨而絕望地說 “如此茹毛飲血之地,禽獸之食,我將如何度過這漫漫歲月?”劉敬近前道:“公主莫要憂慮,匈奴單於,乃一國帝王,一代霸主,寢食居行,定然奢華富貴,遠非此地可比。”
長公主神情淒然,坐在主客位上,對劉敬道:“此皆為建安侯之主張,今陷我於荒僻之地,良心何安?”劉敬道:“長公主此言差矣,此議雖是臣下提議並力倡,然乃是為國效命,彰顯忠心,穩固邊疆,利於後世之善舉,公主何以個人之私,而獨幽怨匈奴之荒僻苦寒也?”
長公主氣不打一處來,但卻又無可反駁,起身,怒哼一聲,回到側房。
門外一陣喧嘩,有人喊道:“渾邪王烏鱧木駕到。”劉敬及趙無極站起身來,正正衣冠,肅了表情,站在原地。烏鱧木大步走了進來,腰間懸掛著一柄長刀。豹皮做成的帽子上插著兩根長長的羽翎,胸前紫龍長袍鑲著一麵護心銅鏡,看了一眼建安侯劉敬,又打量了趙無極。道:“眼前可是大漢使節建安侯劉敬?”
劉敬道:“正是在下。”
烏鱧木道:“想不到漢使竟知我渾邪王。”劉敬道:“匈奴八部貴人,四部大王,並丁零、樓煩及屯田部名王、左右輔弼骨都侯、巫師等,均為匈奴之世襲貴族,另有呼衍,須卜、蘭氏等貴族;構成貴國之核心。在下所言確否?”烏鱧木道:“建安侯見多識廣。”劉敬捋著胡須,笑道:“本侯也是道聽途說,皮毛而已。”
烏鱧木說:“建安侯乃齊人,以建言得官,我單於四十萬大軍圍困劉邦於平城白登山前,先生建言匈奴不可攻,遭劉邦斥責,押廣武,爾後,我單於網開一麵,放其逃生,漢皇帝在漁陽封賞爾為建安侯。”劉敬道:“大王所言,一字不錯。但大王有所不知,此番漢與匈奴結為姻親,亦乃在下建言吾皇,以得應允。此番,便是送我大漢長公主往單於庭完婚,漢匈結好。”烏鱧木道:“如此,倒是小王唐突了大漢長公主,不當之處,還請海涵。”
劉敬道:“我漢長公主乃吾皇之女,大漢金枝玉葉,下嫁匈奴,一則示我大漢與匈奴修好之心;二則,爾引弓之國與我冠帶之室,自此,便為姻親,於國於民,皆大好。”烏鱧木見劉敬說話不卑不亢,道:“本王明早著人護送大使及長公主趕赴單於庭,晉見冒頓單於後,再行定奪。”劉敬道:“那就有勞大王了。”
烏鱧木道:“建安侯不必客氣。稍待,本王宴請長公主、建安侯和趙郎中一行。以表心意。”劉敬說:“多謝大王。”烏鱧木向劉敬及趙無極微微頷首,轉身走出房門。不一會兒,有人來房前道:“渾邪王有請大漢長公主及使節前去飲宴。”劉敬稟告了長公主。這長公主雖然是假的,但也是皇親中人。因為仍在生氣,置之不理,劉敬隻好告退,著令副將嚴加保護。
隻見王宮屋頂吊燈,鑲嵌有金葉,四壁用豹皮鑲嵌,地上鋪著厚厚的羊毛氈子。走在其中,腳步輕鬆,渾身上下,都映上了金子光澤。穿過兩道回廊。
烏鱧木見隻有劉敬和趙無極二人來到,起身道:“長公主何不來?”劉敬道:“長公主長途顛簸,身體不適,在房中歇息。”烏鱧木道:“如此也好。”
說完,烏鱧木對身邊護衛道:“著令大廚,為大漢公主做些中原人喜食的飯菜,即刻送去。”劉敬道:“多謝大王。”烏鱧木說:“人言漢朝禮儀周詳,果真不虛。”
渾邪王招呼劉敬及趙無極坐在側旁,端起一樽酒,道:“今日有所冒犯,衝撞了漢使及長公主,特置酒與兩位壓驚洗塵。”劉敬和趙無極也端了酒樽,一飲而盡。少頃,有女奴端來烤肉,水果及馬奶。烏鱧木又端起酒樽,與劉敬趙無極一同喝下。然後拍了一下手掌,廳前忽然出現一些容貌豔麗的女子,懷抱箜篌、執骨笛、架羯鼓等樂器,依次站好之後,相互點點頭,霎時間,樂器齊鳴,端的是沉鬱悲愴,熱烈豪放劉敬和趙無極也深受感染。忽然有歌姬魚貫而出,身穿薄紗,舞姿曼妙。烏鱧木一邊唱著,一邊喝酒,劉敬和趙無極也是。賓主三人渾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及肩負的使命,在舞蹈和歌聲中沉醉,手足舞蹈,不能自拔。
5
陰山單於庭,猶如蒼龍之脊,自廣茫西域上昂然奮起,像是一條伏地而遊,張牙舞爪的蒼龍,雄視南北,蜿蜒東西。單於庭所處,正是陰山龍頭,形狀猶如一朵深度凹陷的巨型蓮花,三麵山坡上,均覆蓋著翠綠的鬆柏,間或還有些白樺樹。每座山頂上,築有石材城牆,五百步設一哨樓。哨樓上,成千上萬麵或大或小烏龍旗在風中獵獵飄揚。
劉敬忍不住讚道:“此等山勢,定出霸主,真龍飛騰,八方不寧。無怪乎匈奴如此強盛,冒頓如此凶悍霸道,工於心機,精於謀略,震四方,懾諸國,自成霸業。”與他並馬而行的郎中趙無極道:“匈奴單於庭果真名不虛傳。”劉敬點了點頭道:“依山而建,山若飛龍,口吐蓮花,四極合攏,一脈獨起,何不為霸主?”趙無極道:“侯爺觀山測勢,由物及人。深得真髓。”劉敬微微笑道:“大地條理乃上天造化,東西南北,山川河流,各得其所,易之則損,順之乃昌。非獨文王之說,其本如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