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15(1 / 3)

第十四章 白登之圍

冒頓利用秦亡漢興(前206-202年)之間爆發的削弱中國實力的內戰,於公元前201年入侵中國的山西省,圍起首府太原。漢朝建立者高帝(劉邦)奔赴太原,驅趕匈奴,然而被匈奴圍困在平城附近的白登山,即今山西邊境的大同地區。後經談判,方得解圍,協議中,漢高祖給予匈奴優惠。

——引自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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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2年,楚漢垓下相爭,楚霸王項羽戰敗,烏江自刎。次年,劉邦罷黜韓信。而此時已然巍峨廣大的匈奴,在其單於冒頓的帶領下,完成了對北方諸國和部族的征伐和平定,其功業,較劉邦更為至聖至偉。劉邦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冒頓單槍匹馬,以其非凡的謀略和軍事才能,完成匈奴自北遷以來最大的政治夢想。公元前200年,被劉邦“徙於代”的韓王信(約?—前196年。戰國時韓襄王之孫。韓王信名韓信,為免與同時期另一名將韓信混淆,故稱韓王信。)投降匈奴,被冒頓單於封為漢名王,仍舊統帥舊部,駐紮原地。韓王信新降,自然會向冒頓邀功,派出人馬,深入上穀(河北懷來縣東南)及平城一帶,對漢邊進行大肆擄掠。

後又有陳豨自立為代王——漢列侯陳豨因賓客眾多,以趙相國身份統領趙國及代國軍隊,且在外日久,招致劉邦猜忌,以追查陳豨賓客違法之事,牽連到陳豨。劉邦老爹崩時,招陳豨回洛陽,陳豨以病重為由拒絕。九月,陳豨與王黃等人合謀反叛,自立為代王。韓王信與陳豨的反叛是有其深層原因的。前者原駐地在潁川——為劉邦帝國腹腰部位。為控製這一戰略要地,劉邦將韓王信遷至馬邑,一來消除異姓王對江山社稷的威脅,二則以匈奴之力,誅滅韓王信。三則不管韓王信與匈奴誰勝誰負,劉邦都是最大的受益者。

韓王信心中不忿,再加上匈奴連番攻伐,無力抵擋,權衡良久,決定投降匈奴。在韓王信看來,劉邦似乎比匈奴更可怕。後者陳豨可能也作如此之想,既然漢王已經不再信任自己,進京或者留在漢朝,死狀可能比彭越、韓信更慘。值此時機,韓王信一邊派人搖舌蠱惑,一邊賄賂和攛掇陳豨部下將領——但陳豨更大的恐懼可能來自劉邦,這些蠱惑和攛掇,隻不過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

匈奴大肆入寇,對剛剛建立的漢朝產生強大威脅。韓王信、陳豨的投降和造反,似乎打了劉邦兩記耳光——陳豨和韓王信開了一個惡劣先例,在眾多開國大將目睹彭越及韓信之慘死而覺唇亡齒寒、惶惶不可終日時,陳豨和韓王信的反叛,無疑挑開了另一條較為可靠的保全身家性命乃至“勝敗再試楚霸王”的可能之路,與其“狡兔死,良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還不如鋌而走險——韓王信和陳豨之為,集中反映了漢初眾臣對劉邦呂雉家天下的極度不滿和不信任情緒。對劉邦而言,這一股危險的火苗,一股看不到但卻力量洶湧的暗流,稍有不慎,隨時都會翻江倒海、岩漿迸發,將來之不易的江山一舉摧毀。

劉邦決心親自出征匈奴——其中,挽回麵子,轉換國內越來越集中和突出的矛盾注意力,可能是劉邦親征匈奴的最大出發點和最大的政治動力。此外,才是劉邦想挾新勝項羽之士氣,一舉擊敗匈奴,平定北部邊疆,為漢王朝掃清最後的軍事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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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0年10月,劉邦率三十萬大軍,從洛陽,經穎川,過黃河,一路向北,與剛剛進入鼎盛時期的匈奴,拉開戰幕。早在出兵前,劉邦派郎中劉敬深入匈奴,查探虛實——劉敬,原名婁敬,齊國人。早年去隴西戎邊途中,以布衣見劉邦,力陳利弊,建議劉邦建都關中。劉邦以為有才,拜為郎中,賜姓為劉。劉敬假扮使節,從右北平(今天津薊縣)出塞。假扮成商賈,至匈奴境內,高天闊地間,盡是牛羊,但多為羸弱,來往兵士老幼者多,遍地不見青壯之人。回到河南地,劉敬據實相告,劉邦以為可擊。戶牖侯陳平勸道:“臣聞匈奴冒頓大單於一夜之間平定東胡,三日之內驅逐月氏千裏,收丁零,定樓煩,若非雄才大略,絕不會有此傳言。今我朝初立,百業凋敝,糧農不興,將士厭戰,冒然用兵,勝之則罷,若失敗,於朝於民皆弊大於利。”

劉邦怒道;“今韓王信叛我,匈奴蠻夷鐵蹄入境,是可忍,孰不可忍?朕大澤鄉自斬蛇起義,馳騁南北,大破項羽,難道還懼匈奴蠻夷不成?”陳平見劉邦發怒,也隻好維諾退下。劉敬道:“臣觀匈奴滿山隻見牛羊,羸弱老者及幼兒,恐是陰謀。不宜出兵,以免遭匈奴奸計。”

劉邦剛斥退陳平,劉敬又來饒舌。斥道:“齊虜!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軍!”(《史記·列傳》)說完,又怒道:“將此賊押往廣武,待我大軍破胡歸來,再行處理!”陳平躬身稱是。護衛軍士一把把劉敬掀翻在地,用繩索捆了。待劉邦車輦走過,陳平走到劉敬身邊,看著他,搖了搖腦袋,歎了口氣,便轉身上馬,跟隨劉邦向北而去。

劉邦三十萬大軍猶如洶湧潮水,奔走如移動之丘陵,塵煙彌漫,戰馬嘶鳴,與萬裏凋敝,民不聊生的人間狀況多少有點不大協調。到雁門,大軍安營紮寨,稍事休整。陳平再次勸道:“民為國之本,兵為將之末,皇帝一路沿途所見,千裏荒蕪,民眾流離,房屋瓦舍無一完好,今番再行用兵,恐加重民眾負擔,於國不利,不如退兵回朝,教化民眾,休養生息,待我國庫盈滿,兵精馬壯之時,再行討伐。”

劉邦雙眼一翻,怒道:“喋喋一路,壞我心情,沮我軍心,戶牖侯何意?”陳平急忙下跪道:“微臣直陳,非為一日之利弊得失,為我大漢江山社稷。皇帝責怪,陳平隻好緘口不言!”劉邦臉色突然和藹,伸手扶起陳平,道:“戶牖侯跟寡人南征北戰,數次奇謀,絕處逢生,實乃我大漢棟梁。然我今番親率三十萬大軍出擊匈奴,倘若無功而返,豈不令諸侯恥笑,後人指戳。”

陳平知道劉邦心有悔意,說:“臣下多次鬥膽犯上,實乃一片忠心,請皇帝明鑒!”劉邦咧開嘴巴,嗬嗬笑道:“陳平真乃忠心不二者也。”陳平又道:“皇帝英明,臣下不過一草芥耳,蒙聖上垂愛,自是感激,雖肝腦塗地,也難報大恩於萬一。”說完,向劉邦又是重重一揖。

早上,天空陰了下來,鉛重的雲彩把天空壓低,朔風順著河穀,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不一會兒,天空飄起雨滴,細細的雨滴像是鋼針,打在臉和脖子上,有一種刺疼感。再後來,雨滴變成雪粒,雖不大,但隨著強勁的風,也有比雨滴更為冰冷力量。

大軍行至平城白登山,已是傍晚,軍士凍餓不堪,劉邦著令將軍季布、樊噲等查看地形,用於安營紮寨,待次日再行進軍。樊噲與季布領命,正要轉身,忽然聽得一片喊殺聲,踏踏馬蹄像是雷暴,從四麵八方轟隆而來。隻見山下從四個方向衝來四隊騎兵,每一方向都不一樣。

西方盡是白馬,馬上將士也是一身雪白;東邊盡是麵白身雜的青蠬馬,將士除頭戴一色的白帽外,其他全是黝黑色;北方盡是一色烏驪馬,將士身穿黑色的衣裝;南方盡是紅黃色的馸馬,士兵也都穿著鮮豔的粗壯。遠遠看來,顏色分明,駿馬嘶鳴,戰刀在逐漸暗冥的天空之下,大地之上,顯得格外清晰和壯觀。

正西方一座金黃色的華蓋,一個頭戴金邊羊皮帽,頭頂插鷹羽,身穿鑲有烏龍的大黃衣裝,足蹬露白長靴的人,揮著長刀,站在車輦之上,仰麵朝上,看著山上漢軍。

正中還有一架華麗車輦,一位穿貂皮大氅,發上插著各種珠寶、簪子,容貌豔麗的女子。從裝束看,定是單於閼氏。季布、樊噲向劉邦道:“陛下,我軍中了冒頓奸計,陷入包圍圈了。”劉邦披了大氅,站在山頂上四下張望,果真如季布樊噲所言,三十萬大軍已陷入到了匈奴包圍。忍不住看了陳平,麵有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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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登山上,朔風吹疼骨頭,細密雪粒像是飛旋的鋼針,紮得人臉龐生疼。士兵手掌紅腫,蜷縮在濕漉漉的茅草中,抑或靠在戰馬身上,獲取零星溫暖。樊噲及季布著令各部伐木擷草,點火取暖。一時間,山頂上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篝火,照亮半邊天宇。山下匈奴看到,騎著戰馬,揮著長刀,大聲叫喊,咒罵劉邦及漢軍。

隨後,山下匈奴軍隊也點起篝火。劉邦、陳平、季布和樊噲登上山頂,隻見山下連綿帳篷一頂接著一頂,綿延數十裏之遠。劉邦歎息仰首蒼天,鉛色雲彩壓到眉頭上,持續不斷的風像是橫掃而來的無形羽箭,吹得人不停哆嗦。

劉邦垂著腦袋,氣息咻咻,陳平道:“匈奴蠻夷,曆來詭詐,然我大漢乃天國盛邦,皇帝乃上天所授。必有吉相。”劉邦知道陳平在替他寬心,知事已至此,再說也無意義。索性笑道:“區區匈奴,能奈我何?”樊噲、季布等將軍也先後對劉邦說:“吾皇放心,臣子即使拚了性命,也會保吾皇不傷一根毫發。”

劉邦道:“都怪寡人貪功心切,將兵冒進,以致陷入圈套,連累眾將。”季布道:“吾皇乃大漢開國之君,數年來南征北戰,滅強秦,絕項羽,武功蓋世,功名千秋,區區匈奴又有何懼?”樊噲說:“吾皇放心,有戶牖侯陳平與我等在,定當保吾皇順利返京。”

劉邦道:“吾平生最大功績,便是知人善用,每到險處,必有妙計,不僅安然無恙,且能破敵成功。”陳平道:“為今之計,一是加強巡查,以防匈奴惡賊上山攻擊,二則,需加派精壯人馬,日夜巡查,深入敵營,窺其薄弱,以備突圍;三則宜及早著人潛逃出圍,請太後著令各路諸侯,帶兵馳援。”劉邦道:“戶牖侯思慮周詳,諸將可以此行事。”季布和樊噲道:“吾皇放心。”

季布和樊噲告辭,各自回營,部署安排。陳平也向劉邦告辭說:“陛下一路顛簸,還是早休息為好。”

季布和樊噲回到帥帳,樊噲道:“皇帝持功自傲,以為滅項羽便天下無敵,事實上,匈奴蠻賊趁我中原火並,諸侯混戰之際,厲兵秣馬,奮發圖強,已然強大得令人不敢正視,今番深陷重圍,蓋吾皇之躁進,邀功之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