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12(3 / 3)

六月天氣,正是萬物繁茂,陽光持續熱烈,天空湛藍,驕傲的鷹隼在高空成群結隊盤旋,大聲鳴叫,不時俯衝下來,捕捉野兔、幼鹿和羊羔等。利亞尼寧沿著去年東胡大軍的足跡,去向陰山單於庭。

最先得知東胡使節到來的,是輔弼骨都侯都布拉齊。這時,都布拉齊雖然很老了,但仍耳聰目明。都布拉齊有意怠慢,但又不能不熱情招待。坐下良久,都布拉齊看著利亞尼寧,滿臉堆笑道:“去冬雪災,似乎沒波及貴國吧?”利亞尼寧聞聽,覺得都布拉齊話中有話,自己要說沒有波及到,全族安寧無事,待見到單於,便不好開口要錢要糧。若是據實相告,又恐匈奴得知詳情,料知東胡也災難深重,人口銳減,短期內不會大舉用兵,因而拒絕東胡的要求。

正在為難間,奴仆們端來的熟肉和美酒。利亞尼寧扭轉臉頰,看著熱氣騰騰,香味彌漫的肉食,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咽了一口唾液。都布拉齊說:“骨都侯一路顛簸,水肉未進,一定是餓壞了吧。那就先吃些東西再說。”利亞尼寧當然是求之不得的,都布拉齊話音未落,利亞尼寧便抓了一隻羊腿,狠狠咬了一口,甩開腮幫子,大口嚼食起來。

看著利亞尼寧的凶惡吃相,都布拉齊覺得好笑。開口道:“骨都侯不在貴國輔佐,享受供奉,千裏迢迢來我,必定身負使命。”聽都布拉齊這麼一說,利亞尼寧也不好意思也不能再遮遮掩掩了,說道:“實不相瞞,本骨都侯此番出使,是奉我冄達單於之命,向貴國借些糧秣與牲畜,以消災解難。”

都布拉齊猛地站起身來,指著利亞尼寧的額頭,大聲嗬斥道:“真是欺人太甚,要我城池不說,還要我糧秣牲畜,令人憤慨。若不是我冒頓單於執意與爾修好,我定舉百萬之兵,揮戈東進,直抵鮮卑山,將爾等蠻賊殺個片甲不留。”

利亞尼寧見狀,也不由得丹田火燒,熱血上升,騰地一聲站起,大喊道:“休得在此囂張,若不是我單於仁慈,小小匈奴,早已血脈斷絕,人煙不起,昔日疆土,悉數歸我東胡了!”都布拉齊大吼一聲,帳外護衛蜂擁而入,轉眼就把利亞尼寧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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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布拉齊先是高聲謝恩,卻跪在地上不起來。冒頓道:“為何還跪在地上?”都布拉齊道:“小臣擅自做了一件事情,不知對否,故而,依舊跪地,請單於治罪。”

冒頓笑道:“你跟我多年,也是兩朝老臣,處理政事,極少偏差,這次怎麼如此謹慎啊。起來吧,本單於赦你無罪。”都布拉齊依舊說:“東胡蠻賊又遣其右輔弼骨都侯利亞尼寧出使我國。”

冒頓一改剛才的悠閑神情,蹙了眉頭,看著都布拉齊。都布拉齊又道:“東胡蠻賊亡我之心不死,今番出使,竟然要我即刻向其進貢糧秣及牲畜。老臣心中不忿,當即怒斥,並勒令護衛將其骨都侯利亞尼寧拿下。”

冒頓怒聲道:“竟敢私自斥罵並綁縛東胡使者,眼中還有本單於嗎?”都布拉齊見冒頓發怒,渾身一顫,噗通一聲跪倒,仰著臉龐對冒頓說:“陛下息怒,老臣見東胡蠻賊欺人太甚,竟然到我大放厥詞,掠要財富,作為匈奴臣子,老臣受不過這個窩囊氣。”

冒頓一甩胳膊,忽地站起身來,背對都布拉齊,好久之間,沒說一句話。都布拉齊跪在地上,冒頓越不說話,心中越是驚恐。冒頓卻臉色放鬆,神情淡定。

好一會兒,冒頓轉過身來,看著都布拉齊,嚴肅說:“本單於念你兩朝老臣,忠心耿耿,頗有建樹,暫饒此次之罪。”都布拉齊聞聽冒頓赦免了自己,急忙大聲謝恩。冒頓嗯了一聲,說:“起來吧!”

冒頓道:“速速釋放東胡使者,賠禮致歉,好生招待。”都布拉齊連聲說是,慌忙走出單於宮,一路小跑,到羈押利亞尼寧處,躬身向利亞尼寧道歉道:“剛才在下一時心浮氣躁,有所衝撞,這裏向您賠禮了。”

監牢潮濕黴暗,且蚊蟲叮咬,利亞尼寧心想:“以都布拉齊的態度,匈奴這次不僅不會上供糧秣牲畜,恐怕連自己的性命都難以保住。”沒想到都布拉齊進門就賠禮道歉,頹廢和惶恐心情一掃而光,迅速站直身子,鼻子哼了一聲,把頭扭向牆壁。

都布拉齊見利亞尼寧又複驕橫起來,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太魯莽了,一進門便給對方賠禮道歉,必令利亞尼寧猜透心思,反過來將自己羞辱一番方才罷休。

都布拉齊收斂笑容道:“骨都侯莫再惱怒,我單於冒頓敬請貴大使明早一並入朝。”利亞尼寧見都布拉齊這樣態度謙卑,心想:本可以再將都布拉齊羞辱一番,但不能耽誤了正事。遂轉過身來,昂首闊步地走出監牢。

利亞尼寧見過冒頓,傳達了東胡單於冄達之意。巫師達利加便把桑木手杖使勁往地上一砘,高聲怒斥道:“東胡蠻賊,簡直欺人太甚。上次索我城池,今番又來掠我財富,如此無恥,人神共憤。”

正說著,就又舉起桑木手杖,朝利亞尼寧奔了過去。忽聽冒頓一聲斷喝,巫師達利加的動作戛然而止,神情驚異看著冒頓,。冒頓,斥道:“達利加,你身為我巫師,通徹天地諸靈,竟然毫無規矩,對東胡使者無禮!來人啊,將這粗魯之輩拿下。”

護衛聞聲衝上大殿,一把奪過達利加手中的桑木手杖,迅速反剪了達利加的雙手,壓在地上。

這一切,不僅利亞尼寧沒想到,達利加也匪夷所思,心中無限委屈。索性高聲道:“冒頓,我等原以為你為單於,可帶我族眾東平東胡,西抗月氏,馬踏中原,統一天下,卻不料,爾乃膽小鼠輩,畏首畏尾,一味退讓,長此以往,煌煌汗國,非敗壞在你手裏不可!”

冒頓吼道:“達利加,休得胡言亂語,我與東胡為鄰國近邦,自頭曼單於以來,修好多年,兩邊和睦,民眾安寧,豈能讓你這等魯莽、無知之輩妄加破壞?”

忽又聽得有人說:“且慢!”隨著發聲的方向,眾人一看,說話那人,原來是新任屯田部名王呼衍貝其。呼衍貝其躬身對冒頓道:“以臣之見,巫師達利加雖言語衝撞,行為不軌,但也是心向匈奴,忠心單於,竊以為,不宜治其罪!”呼衍貝其說完,都布拉齊等大臣與貴人們也都齊聲說:“名王之言有理,請單於三思!”

冒頓臉色漲紅,神情惱怒,指著殿中的一班大臣道:“爾等與巫師串通一氣,毀我聲譽?”呼衍貝其又道:“單於再請息怒,我等臣子不敢謀反,也不敢衝撞單於,隻是勸阻單於,應以國家民族生存大計為重,切莫傷了臣子之心,部族之誌啊。”

利亞尼寧見匈奴君臣爭吵起來,心中暗暗竊喜。似乎從這一刻起,他也改變了對弑父自立的冒頓單於的一貫看法。覺得冒頓比其父頭曼更為軟弱膽怯,不足以成大事。冒頓氣急敗壞,坐下又站起,幾次想說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都布拉齊說:“單於莫要焦急,也請息怒,老臣覺得,為我邊境安寧,民眾生息,單於不惜犧牲聲名,東和東胡,西盟月氏,實在是用心良苦。老臣願聽從差遣,雖萬死而不辭。”

群臣眼光齊刷刷地掠來。冒頓見都布拉齊這樣說,臉色和緩,唉歎一聲,對都布拉齊道:“本單於命你即日起,籌集糧秣五十萬石,牛羊各三十萬頭,半月內,派人押送,交付東胡!有敢抗旨不尊者及違令者立斬不饒!”說完,轉身回到了後宮。台下大臣和貴人們麵麵相看,一個個麵目沮喪,神色萎頓,眼神中,流溢和放射的都是痛心失望和迷茫不解。

利亞尼寧走到都布拉齊麵前,露出兩排牙齒,笑道:“骨都侯真乃高人也!”都布拉齊看了一眼利亞尼寧,鼻子裏發出一聲輕蔑的哼聲,嗬嗬笑道:“骨都侯過獎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利亞尼寧邁開步子,朝宮外走去。利亞尼寧走出幾步,都布拉齊兀自笑了一下,搖了搖腦袋,緊跟著走出了單於宮。

左右賢王、休屠王和渾邪王接到詔令,心中雖然各有想法。數天後,便湊齊所需糧秣及肉食,派專人送到單於庭。冒頓令呼衍貝其親自押送,即刻啟程,交與東胡。斯時,紅日西斜,烈焰依舊,將士們套了木車,驅趕著犛牛和馬匹,向著東胡營地逶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