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12(1 / 3)

第十一章 天之驕子

冒頓既立,是時東胡強盛,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頭曼時有千裏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千裏馬,匈奴寶馬也,勿與。”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遂與之千裏馬。居頃之,東胡以為冒頓畏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單於一閼氏。冒頓複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

——引自司馬遷《史記·匈奴列傳》

1

兩國談判,唇槍舌劍,言辭挑釁,相互譏誚,本是自然之事,也是必要策略。東胡兩位輔弼骨都侯與匈奴使者的言語交鋒,無非是要挫傷對方,不管挑起內鬥,還是打擊對方之囂張氣焰,都是上上策。

雙方大臣對此心知肚明——且說利亞尼寧見自己這番話正中沙乎拉和達利加要害,正自暗鳴得意。旗木耷向達利加和沙乎拉道:“二位胸懷寬廣,剛才之言,無非鬥嘴圖快而已,何必在意?”說完,朝門外喊道:“快上些美酒和水果,招待客人。”利亞尼寧忽然頓悟:沙乎拉及達利加是來獻城割地的,倘若他們怒而離開,此事必定後拖,說不定還會再生波瀾。

想到這裏,也起身道:“在下隻是圖口舌之快罷了。”說話間,態度謙卑了許多。沙乎拉想:今次受大單於之命,前來談判,倘若完不成使命,回去也要倍受責怪。便對達利加道:“既來之,則安之,豈能怯於東胡蠻族。”說完,兀自坐了下來。

利亞尼寧和旗木耷心中不忿,但又想顧全大局,便強自咽了一口唾沫,笑說:“這才是帝國臣子風度嘛。”巫師達利加也收了怒色,使勁頓了一下桑木手杖,坐在了沙乎拉旁邊。

旗木耷說:“二位大臣今番前來,定是為連城之事,不知何時可交與我東胡?”沙乎拉道:“我單於性喜和睦,四邊安寧,故以城池,修好於貴國。”利亞尼寧嘴角一翹,冷笑道:“骨都侯怎麼不說,我東胡二十萬精銳,猶如潮水,壓境匈奴。若匈奴不予城邦,後果又將如何?”

達利加道:“我大汗天國曆來強悍,數次與東胡作戰,皆大勝,這次無非我大單於仁心寬厚,一心修好,予城於爾,無非不想再起戰端,幹戈相向,部眾慘死血流成河而已。”

旗木耷笑道:“果真是兩個冤家,一對利嘴也。既然不想幹戈,那麼,何日將連城交與我東胡?”沙乎拉道:“我單於已命左賢王拉祜共著令守將亞馬甲二日之內撤軍,不日便可交付。然臨行之時,我大單於囑咐我等:‘割城賠地,無非修好,交付城池前,有兩個要求。一是善待我前單於質子杜哈甲,若有一絲損傷,城池不交;二是,自此之後,東胡再不可挑起事端,無故犯境,倘若不允,城池亦不交。’”

旗木耷道:“杜哈甲在我東胡寢食安然,美酒鮮肉,且有美女作陪。這個你就放心了吧。我東胡曆來信義,匈奴將連城割與我東胡,我單於必定撤兵,永不犯境。”利亞尼寧鷹眼一翻,道:“左骨都侯說的未免太謙卑了吧,想我東胡,數十年養精蓄銳,今番大兵東進,割城賠地乃是對匈奴仁慈之舉,爾等不思厚恩,反而條件重重,倘若我東胡大軍齊發,全軍蜂擁而起,小小匈奴,豈不自取禍殃?”

沙乎拉發出連聲大笑,道:“當年我左賢王烏蘭及蘇裏可,多次大敗東胡,殺戮眾多,人身成山,掠地千裏,東胡倉皇東逃,多年萎靡不振之往事?至於今日,爾等竟然無視我修好和睦之心意,要我城池,辱我全族,還要我等唯諾稱是,不發一言,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利亞尼寧吼道:“匈奴小兒,莫要逞口舌之快,若不服氣,你我二人到外麵單打獨鬥一場如何?”沙乎拉也猛然站起身來,吼道:“即可備馬,難道怕你不成!”

旗木耷和達利加見二人吵得麵紅耳赤,要出去決鬥。旗木耷心想:我東胡此番不費一兵一卒,舉手便取匈奴軍事重地連城,此乃上善之舉,倘若兵戈相向,未必能勝。二人一旦鬧翻,重開兵戈,勝負尚不可料。

達利加也想:單於冒頓一心修好,倘若二人真打起來,議談不成,回去也難交差,便起身對沙乎拉道:“骨都侯息怒,何必與這等蠻人計較?”幾乎同時,旗木耷也對利亞尼寧說道:“這裏是帳篷,不是沙場,不必圖一時之快,耽誤大事。”

旗木耷咳嗽一聲,道:“剛才二人所言,我東胡完全可以做到,交付連城之日,我單於會再聲明,二位不必操心。”達利加道:“這樣甚好。然為有憑據,還是立約為好。”沙乎拉也道:“我誠意修好,爾等也需表示誠意。臨行之前,我大單於交待臣下,他與三弟杜哈甲多年不曾相見,待交割城池之後,想將杜哈甲接回匈奴,將養些日子。不知貴國以為如何?”

旗木耷和利亞尼寧相互看了一眼,旗木耷道:“爾等此舉,無非要換回杜哈甲,我東胡放還,杜哈甲不會再回為質。萬萬不可答應。”沙乎拉笑道:“我已割城賠地,可見修好之誠心,而接回人質,無非為了天倫,令我單於兄弟團聚,並將養些日子而已。東胡如此多疑,妄加猜度,未免有些小肚雞腸了吧?”利亞尼寧正要發作,旗木耷搶先說道:“此等事情,我二人不敢擅轉,待稟告單於,再作決斷。”

2

東胡二臣出帳,達利加對沙乎拉小聲道:“骨都侯剛才所說要東胡送還我人質杜哈甲一事,我好像沒有聽說過?莫非大單於另行交待?”沙乎拉笑笑道:“籌碼越多,勝算越高。倘若東胡輕易將連城據為己有,勢必看我軟弱此次要城得手,下次再要我疆土;疆土與之,則還要歲貢,層層加碼,我豈不屢受淩辱?”達利加點頭道:“萬一東胡真的答應將杜哈甲送回,而冒頓大單於不知此事,驀然再添一個親弟弟,又當如何?”

沙乎拉道:“以我之見,東胡定然不會送還,一則,擔心我突然起兵,與之交戰;二則,杜哈甲於我,雖不怎麼重要,但也是王公貴人,東胡之賊必定想:多一個人質,就多一份籌碼。”達利加道:“骨都侯雖然如此說,可東胡萬一真的將杜哈甲送回,你我回去可不好交差啊。”沙乎拉正要開口,旗木耷和利亞尼寧二人一前一後,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旗木耷道:“骨都侯並巫師,我單於說:杜哈甲在我東胡衣食無憂,貴如王侯,一點都不比在匈奴差。況且,我單於有意將公主裏加麗嫁與杜哈甲為閼氏。如此一來,東胡匈奴,效昔年秦晉,就變成親家了。”說到這裏,旗木耷兀自笑出聲來。利亞尼寧接著說到:“至於第二條,隻要貴國割讓連城,並按原先之議,照歲納貢,在他生年,絕不再舉兵寇邊,永與匈奴結好。”

達利加暗暗鬆了一口氣,看看沙乎拉,以眼神說:“這正是我大單於想要的結果。”而沙乎拉似乎沒有會意,沉著臉對著旗木耷說道:“東胡單於會將公主嫁與我王公,簡直是鑿空說鬼!”利亞尼寧見沙乎拉再一次語帶譏誚,便又想拍案而起。旗木耷搶先說:“骨都侯信不信不要緊,屆時,有事實為證。”

達利加見目的達到,怕沙乎拉再言語過頭,僵持下去,便也搶著說:“如此甚好,那我們就如此說定,東胡履約,我交城。具體日期,待我等回到匈奴,稟明大單於,另行通知貴邦。”

沙乎拉還想說些什麼,嘴巴剛剛張開,達利加脫口道:“我等告辭。”轉身看了一眼沙乎拉,率先走出東胡大帳。沙乎拉見達利加離去,也跟了出去。到大營外,隨行護衛見到二人,急忙迎上,馬奴牽了馬匹,然後跪下,達利加和沙乎拉踩著馬奴脊背,翻身上了馬背,一縱馬,一行數百人便都朝著匈奴左賢王大營奔衝而去。

趕回單於庭,已是午夜。達利加想明日一早再稟告冒頓,沙乎拉說事不宜遲,早報有利於單於決策。達利加道:“骨都侯又不是不知,單於新近剛收了一個月氏女子為閼氏,我等冒然晉見,豈不討罵?”沙乎拉道:“國事第一,行樂第二,我看還是先去稟告的好。”達利加見拗不過沙乎拉,便隨著來到單於宮外,守衛見是二位大人,委婉道,大單於剛剛寢下,二位還是明早來吧。沙乎拉大聲說道:“國家大事,須當即彙報,快去稟告單於!”

護衛見沙乎拉臉色緊急,支吾一聲,不情願向內走去。

冒頓聽沙乎拉和達利加說完,便道:“立即著令左賢王拉祜共,明日在察布草原與東胡之軍交割城池,並申明約定。”達利加和沙乎拉躬身道:“臣下這就傳令左賢王。”冒頓又道:“你二人此次與東胡交涉談判,行事得當,是為大功。”二人忙又躬身道:“謝大單於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