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10(1 / 3)

第九章:頭曼單於

匈奴作為一支令人畏懼的勢力第一次出現在曆史上是在公元前第三世紀末,正是此時中國在秦朝(前211-206年)的統治下完成了國家的統一。秦朝建立者秦始皇遇見了這一危險,與將軍蒙恬完成了修建長城的工作。從公元前215年起,長城一支起著保衛中國領土免受匈奴侵犯的作用……與此同時,匈奴人在頭曼單於的率領下,以攻月氏開始了他們的擴張……。

——引自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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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頓完全沉浸在某種信仰和夢想中,以嚴格的紀律、卓越的方法,使自己統帥的軍隊不僅具有絕對的服從意識,且還必須具有非凡的戰鬥力。從始至終,都將這些兵士視為自己的私有財產抑或身體和意誌的重要組成部分。他教育這些越來越成熟的兵士“與主帥共存亡”,“無論何時何地,都以他的命令和鳴鏑的方向目標為最高行動指南。”

通過嚴格、殘酷的訓練、——“行獵鳥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者,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其善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頓立斬不射善馬者!居頃之,複以鳴鏑自殺其愛妻,左右或頗恐,冒頓又複斬之。”(《史記·匈奴列傳》)如此作為,自然會引起朝野的猜測和議論。但不知為什麼,頭曼單於竟然對此充耳不聞,就連拉祜共的勸說和提醒也置若罔聞。

這其中,肯定包含了一些鮮為人知的秘密,或者說,頭曼的放任,從某種方麵助長了冒頓的決心和更大的欲望,同時,也為自己挖開了一窟萬劫不複的陷阱。至於為什麼這樣做,除了從部族聯盟的長遠發展著想,將國讓賢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外,誰也難以一筆廓清,一語道破——再或許,頭曼也許真的想自覺成為冒頓某些計劃和陰謀的某一個重要環節抑或試驗品……公元前209年的匈奴,冒頓怪異而且極端殘酷的兵馬操練方式,讓更多的人隱約感到:這一年的匈奴,將會有意料不到的大事發生。

公元前209年4月,浩蕩春風從東向西,不間斷吹襲,一路打開,也一路掩埋。陰山西側龐大峽穀中,綠草成蔭,流水潺潺,森林鬆濤陣陣,金露梅和銀露梅紛紛挺立,將形如羊腎的葉片披在身上,嬌豔惹人。峽穀外,有一片闊大的樺樹林,林中的飛禽走獸成群結隊,在荒草和灌木從中出沒。牲畜們也好像受到了某種感染,不斷抖落鬃毛,你追我趕,就地交媾,一時之間,陰山上下,空氣中流傳著濃鬱騷味和精液氣息。

匈奴、東胡和月氏人,乃至丁零和樓煩人,也都覺得了這種蓬勃力量。溫煦的春光使得年老的頭曼也春心萌動,不節製的床第之歡使得這個人更為蒼老,整個身體正像一隻患病的犛牛,慢慢地瘦弱、幹癟、頹廢下去。

頭曼在奴隸扶持下,走出宮殿,猛烈陽光像是一種洗禮,兜頭照射,頭曼打了一個激靈,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久居宮室於他而言是一種徹頭徹尾的享受,但對於他的肉體本身而言,則是一種收藏和消耗。

四麵山崗,綠草茵茵,新鮮的樹葉像是嶄新的嬰兒就連單於宮殿之前的草地上馬蓮草也抖開去冬的枯葉,換了新裝。無邊無際的帳篷像是盛開的蓮花。頭曼伸了一個懶腰,疏鬆的身體驀然覺得了一陣輕鬆。

頭曼叫人牽了他多年未曾騎乘的駿馬——這是一匹東胡寶馬,身子長約八尺,四肢短小,全身雪白,猶如玉雕,有夜行千裏,日行八百的腳力。奴隸來到馬廄,套上籠鞍。頭曼驀然發現,當年神駿異常的戰馬已然肥胖不堪,尤其是前蹄,長出好大一塊息肉。頭曼大喝一聲,奴隸嚇得全身抖索,撲通一聲跪下,嘴唇急速搓動,臉色猶如白紙,咕噥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頭曼丟開馬匹,回身背手,臉色黑青,怒氣衝衝,看著跪著的奴隸。周圍隨從噤若寒蟬,心想,將單於坐騎喂養成這個樣子,不死也要斷一條胳膊。沒想到:頭曼忽然收斂了怒氣,重重地嗨了一聲,轉身徑直上了台階,隨從們趕緊快步跟上,簇擁著頭曼,回到幽深若窟的單於宮。

冒頓帶著一萬兵眾,依舊在狼山西峽穀訓練。太陽灼熱得可以烤糊臉龐和手臂,照射在長刀上,漾著一種刺目寒光,即使鋒利箭頭,也都汪著一枚太陽。旗幟始終呼啦啦地飄著,抖動的烏龍像是在水波之中奔行盤旋,給人一種風生水起的真實感和現場感。兵士列隊完畢,冒頓站在一麵巨大青石上,大聲說:“殺必死,攻必克,今日起,倘若對敵作戰,斬殺一隻頭顱,賞金子一斤,殺敵主將帥者,為大當戶,賞金子百斤,並男女奴隸百人。”

士兵們大聲喊道:“太子英明,誓死效命!”一萬人的聲音比鬆濤更為沉雄嘹亮,驚醒了酣睡之中的猛獸和飛禽,也驚醒了早有戒心的左賢王拉祜共。

冒頓胸中頓生豪氣,豹眼張大,大聲喊道:“令不從者,當即斬殺;誤我軍事者,誅三族!”台下士兵,一個個臉色肅穆。冒頓又道:“自今天起,你們便是我冒頓的軍隊,我在你們在,我亡你們亡。倘若有背叛與怠慢者,殺無赦!”士兵們齊聲喊道:“誓死效忠太子!”

冒頓走下石台,士兵麵對麵排開,相互看著對方,然後用尖刀,相互刺穿耳垂,鑲上一隻金黃色的叮當作響的鈴鐺。鮮血流在手上,肩上,在熱烈陽光下,鮮血的腥味激烈而濃鬱,引得猛獸從樹林紛紛探出腦袋。

正好有一陣風吹來,吹得鈴鐺一陣脆響,一萬隻鈴鐺的清脆響聲,比骨笛、胡笳更為悅耳動聽,比單於宮的音樂更有節奏感,也更意味深長和耐人尋味。

2

頭曼躺在都不烏拉帳中,看著篷頂露出的一小片天空,一溜灼熱的陽光傾斜下來,落在草席上。都不烏拉坐在頭曼身側,手裏端著一銀碗桑葚,不斷用鬆弛的手指撿起來,送到頭曼口中。頭曼一邊嚼著,一邊看著頭頂的那一小片藍空。花白胡須間,隱隱有汗水流出,在兩腮和溝壑縱橫的額頭上,顯得格外晶瑩。

單於宮四周,到處都是熊熊火焰,有氣無力的鳥鳴和牲畜幹渴的吼聲。新鮮的尿液和糞便味道掠著草尖,在帳篷和宮殿內外流轉。成群的蒼蠅圍著牲口和堆放的生肉,嗡嗡嚶嚶,飛起又落下,在窩棚中織麻布的成年婦女們赤裸著上身,一邊拉著弓弦,一邊說著什麼。

左賢王拉祜共求見,頭曼翻身坐起,兩隻灰白的眼球轉了轉,頭也不回朝單於宮快步走去。兵士緊跟其後,打著冠蓋的女奴更是身影矯健,一直護送頭曼。拉祜共向頭曼跪拜說:“兒臣拉祜共見過單於。”頭曼擺了擺手,示意拉祜共坐下。拉祜共坐在距離頭曼十步的虎皮木榻上。

頭曼斜著眼睛看了拉祜共黑紅的臉膛,心有所思。拉祜共複又起身對頭曼道:“父親身體一向可好?”頭曼嘴唇動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拉祜共心想:“頭曼性雖多疑,但對大臣們寬恕有加,自從冒頓意外從月氏逃回以來,細心的大臣發現,頭曼一直沮喪莫名。”

拉祜共道:“冒頓整日在狼山西峽穀操練兵眾,端的是凶狠威猛,虎狼之旅,我汗國有此悍將,也算是有福了。”頭曼猛然抬頭,皺紋深埋的眼睛迸射出一股亮光,死死盯著拉祜共的臉,嘴巴緊繃,臉色凝重,好一陣子,仍沒說一句話。